“咳……嗬……咳……” 楚沐从粘稠窒息的黑暗中挣出，意识还沉浮在混沌的深渊里。
剧烈的咳嗽猛地冲垮了喉头的屏障，撕裂的剧痛伴随着几乎要震碎腑脏的力量，让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在床上痛苦地痉挛，每一次抽动都拉扯着胸前被绷带裹缠的、火烧火燎的伤口。
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发黑、散着霉味和草药苦涩气息的棉絮。
一只枯槁、却异常温热的大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窒息感瞬间加重！
楚沐猛地瞪大眼睛，浑浊的视野里映出木梁和茅草组成的简陋房顶。
喉头的剧痛和胸腔的压迫让他几乎本能地要挣扎！
“娃子，不能咳！不能出声！”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急切而低沉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外面……官爷们还在巡河……找水鬼……咬住了！”
那只捂在口鼻上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缝间散着淡淡的腥气和汗味。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口中的粗布！牙齿深深陷入发苦的纤维里，身体的痉挛在窒息般的痛苦中强行压抑下去，只在喉咙深处发出沉闷的、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喘息。
视野艰难地聚焦。
一位穿着打满补丁、褐色粗布短褂的老汉正弯腰紧张地盯着他，深嵌在皱纹里的眼睛浑浊却带着异常的亮光。
老汉脸色焦黄枯槁，胡茬灰白凌乱。
见楚沐勉强止住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老汉松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在他布满虚汗的额头上粗糙地一抚，又迅速抽了回去。
“命硬，娃子！这么重的伤，在水里泡着，楞没叫河老爷收走！可不敢再惹动静！”
老汉压着嗓子，声音在低矮破败、泥墙裂着缝隙的茅屋里回荡，显得异常清晰，似乎生怕惊动了外面无形的耳朵。
“……？”
楚沐喉咙深处竭力挤出干涩无声的嘶响，眼睛死死盯着老汉，剧痛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悸和后怕，手指痉挛地揪住了身下发硬的粗布褥子。
他想问，是您救的我？这是哪里？官爷在抓谁？是抓我吗？爆炸……宫门……那冰冷的一刀……
“都听见了……”老汉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混乱和惊恐，了然地叹了口气，动作却不慢。
他首起腰，挪到角落里一个同样破旧的瓦罐旁，拿起一个豁口的木碗，从罐子里小心舀出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
“震天响！俺离水泡子老远都听得清亮！后来河里就漂下些物件……还有人。官差来得快，打着火把沿着河岸吆喝了一宿，说是抓通宫的反贼！俺瞧见你被冲进水泡草窠子，就豁出去把你拖上来了……”
老汉端着药碗走过来，坐到土炕边上，将碗凑到楚沐嘴边：“别怕，娃子。俺这狗尾巴沟穷得鸟不拉屎，官差来搜过一遭没见着啥，就不耐烦走了。把这喝了！”
汤药的气味辛辣刺鼻，黑褐色的液体表面飘着可疑的沉淀物。
楚沐看着老汉浑浊却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瞬。
咽喉的灼痛和胸前翻涌的火辣感几乎将他摧毁。
他闭上眼，喉咙滚动了一下，竭力抬高僵硬酸痛的脖颈，凑近了碗沿。温热苦涩的汁液涌入口腔，如同熔岩滚过烧坏的喉咙，剧痛几乎让他再次痉挛，他死死咬住嘴里的粗布卷，任由身体在无声的极致痛苦中颤抖，硬是将那药汁咽了下去。
一股混合着辛辣和微弱回甘的气息在喉头弥漫开来，竟奇异地压下了些令人窒息的灼烧感。
狗尾巴沟。
这个荒僻到地图上都懒得标注的破败渔村，成了楚沐最后的藏身之所。村如其名，蜷缩在两道低矮、寸草不生的灰黄土坡夹缝深处，一侧紧邻着死气沉沉的、名为“黑水泡子”的水荡子。
稀稀拉拉二十多户土坯茅屋，像被随意抛撒的枯骨，散落在贫瘠龟裂的土地上。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劣质咸鱼腐烂的腥臭，混杂着燃烧劣质煤炭的呛人烟雾和无处不在的水沟淤泥沤出的腐败气息。
村里的男人大多皮肤黝黑粗糙如树皮，眼神是常年浸泡在苦水里的麻木与倦怠。
妇女们枯槁的脸上刻着相同的愁纹，怀里抱着几个同样面色灰黄、眼神呆滞的孩子。
唯一的生机，是几只饿得精瘦、在泥浆里刨食的杂毛土狗，以及那些围着村子仅有的、几块薄田开垦出的、稀稀拉拉长着些蔫黄黍秆的地头奔跑的顽童。
尽管他们瘦得皮包骨头，手脚上沾满泥浆，笑声干巴巴的，却依旧带着被严苛命运短暂遗忘的天真活力。
楚沐成了老根家的“哑巴远房侄孙”。
救他的老汉叫葛老根，是这个村子里最老的鳏夫之一，沉默得像一块河边风吹日晒的石头，年轻时不知跟谁学了点野路子的接骨推拿和辨认粗浅草药的皮毛功夫。
他默默承担起照料楚沐的责任，采药、熬药、换洗伤口上污秽的绷带。村里的赤脚郎中薛瘸子，一条腿在早年间被落石的官船缆绳砸废，佝偻得厉害，医术同样粗陋不堪。
他也被老根找来，检查过楚沐胸前的钝伤和身上那几处被河水泡得发白翻卷的剐蹭伤口，用烟叶子卷成的简易烟卷烧灼了伤口边缘以防“邪毒入侵”，又留下一些气味更为古怪的土方药膏。
“命硬…像石头嘎子…”
薛瘸子查看楚沐胸前大片可怕的青紫印痕和肋骨的微微凹陷（疑似被爆炸冲击波震裂），看着楚沐那只能发出模糊气音、无法愈合的喉部旧伤，布满皱褶的老脸上露出近乎同情的神色。
他对着老根连连摇头：“内里的东西…俺弄不了。嗓子那块……是旧伤发了，又呛了毒水烂泥，怕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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