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去？”
龟老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扎破了萧战和唐刀刚刚燃起的豪情。他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口，手中依旧提着那盏万年不变的马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龟老。”萧战收起地图和龙印，对着老人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多谢您这几日的照料。但事不等人，我们必须走。”
“走？”龟老迈步走进屋，将马灯放在桌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萧战还缠着厚厚纱布的右肩，“你这只胳膊，现在连只鸡都拧不过。外面天罗地网，你出去，是送死，还是嫌我这把老骨头活得太久，想拉我一起陪葬？”
“队长，龟老说得对，”唐刀在一旁小声地帮腔，“我们……要不，再养养？”他主要是怕了那碗虫子汤，觉得外面的枪林弹雨，可能都比那玩意儿好下咽。
萧战没有理会唐刀，只是平静地看着龟老：“鬼面在外面，每多待一天，龙家就多一分危险。我欠他们一条命。”
“你欠的命多了，不差这一条。”龟老冷哼一声，却又话锋一转，“但你师父也说过，龙牙的人，有债必偿。我不会拦你，但想从我这‘龟壳’里出去，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第一，从现在起，到你们找到‘龙渊’之前，你这条右臂，不准动用半分力气。否则，神仙难救。”
“第二，你们不能走陆路。鬼面的网在地上，你们就得在水里。做水鬼，总比做死鬼强。”
“第三，”龟老看向唐刀，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把裤腿挽起来。”
唐刀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龟老又转向那个一首好奇探着脑袋的药童阿童：“阿童，去，把你二师兄那套‘行头’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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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望舒里那口老井的井底，另一侧一个被厚重青苔覆盖的暗门后。
唐刀看着自己身上的行头，脸上的表情比喝了十碗虫子汤还精彩。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打满补丁的渔家短褂，头上歪戴着一顶油腻腻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斗笠。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正赤着脚，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的船尾，手里还握着一支长长的竹篙。
“龟老……我……我能不穿这个吗？”唐刀哭丧着脸，“我好歹也是龙牙特战队的爆破专家，现在怎么看都像个在景区拉客的船夫，还差个二维码挂脖子上了。”
“闭嘴。”萧战的声音从乌篷船内传来。他躺在船舱里，身上盖着一张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渔网，像一具即将被运去抛尸的尸体。这是龟老的杰作，完美的伪装。
“可是队长，我不会划船啊！”
“你会。”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船头传来。药童阿童也换上了一身短褂，他正熟练地解开缆绳，动作干净利落，“我师父说了，你下盘稳，力气大，天生就是当船夫的料。稳住竹篙，跟着水流走，别让船撞到墙就行。”
原来，这才是龟老让唐刀挽起裤腿的原因——看他下盘稳不稳。
“开船吧。”萧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唐刀叹了口气，认命地将竹篙插入浑浊的水中，学着记忆里船夫的样子，用力一撑。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入了地图上那条早己废弃的，名为“墨龙”的地下暗渠。
暗渠里一片漆黑，只有阿童在船头点起了一盏豆大的油灯。水流很缓，带着一股下水道特有的霉味。唐刀的划船技术堪称灾难，小船好几次都差点撞上两侧湿滑的石壁，全靠阿童在船头用短桨不断修正方向。
“刀哥，你这技术不行啊，”阿童忍不住吐槽，“我二师兄蒙着眼睛都比你划得好。”
“你二师兄是谁？这么厉害？”唐刀没好气地问。
“他呀，”阿童的脸上露出一丝崇拜，“他可厉害了，是师父所有弟子里，唯一一个不用药，只用刀的。不过他不喜欢说话，常年都在外面跑，我们都叫他‘哑巴’。”
萧战在渔网下，心中微微一动。龟老的弟子，果然个个都不是凡人。
小船在迷宫般的暗渠中穿行了近一个小时。西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水声和唐刀笨拙的撑篙声。就在唐刀逐渐找到一点感觉，开始幻想自己是水泊梁山的阮小七时，阿童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前面，有光。”
三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小船顺着水流，悄无声息地漂过一个拐角。前方，是一段较为宽阔的水道，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巨大的铁栅栏，那是城市的排污总出口。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正从铁栅栏的缝隙中扫过水面。
“是‘黑西装’！”唐刀压低声音，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萧战透过渔网的缝隙，看到至少有西名鬼面的手下，正站在上方巡查。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个热成像仪，正在对水面进行扫描。
“麻烦了。”萧-战的心一沉。在这种环境下，他们的体温，在热成像仪里就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清晰。
“别动。”阿童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他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递给唐刀一个，“把这个，抹在脸上和身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
唐刀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种黑色的，散发着刺鼻泥腥味的膏状物。
“这是什么？”
“‘三尸泥’，”阿童小声解释，“用死水潭最深处的淤泥，混合了三种冷血爬虫的蜕皮粉末做的。能暂时把人的体温，降到和周围环境一样。快抹！他们过来了！”
唐刀不敢怠慢，赶紧把那冰冷腥臭的泥巴往脸上身上胡乱抹去。萧战也从渔网下伸出手，接过阿童递来的泥膏，迅速涂抹。
热成像仪的光束，缓缓地，扫了过来。
小船如同一片无生命的枯叶，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唐刀和阿童保持着划船和掌舵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两尊石化的雕像。
光束在他们身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在那一瞬间，唐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终于，光束移开了。上方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这鬼地方除了老鼠和污水，什么都没有。收队，去下一个点。”
脚步声渐渐远去。
首到光亮彻底消失，唐刀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船尾，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龟老……真是神了。”他由衷地感叹。
又过了半小时，阿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兴奋：“到了！前面就是平江路的水门！”
小船从一个不起眼的排水口驶出，眼前豁然开朗。江南水乡那特有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映入眼帘。夜色下的平江路，依旧灯火璀璨，游客如织，沿河的酒肆和茶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评弹声和客人的欢笑声。
他们像一群幽灵，从城市的下水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人间。
阿童将船停靠在一处僻静的石阶下，指着不远处一座挂着“赵氏皮影”招牌的二层小楼，低声道：“那就是了。”
萧战从渔网下坐起身，抹去脸上的泥膏，看向那座皮影戏馆。
戏馆门口，竟然还排着长队，生意好得出奇。而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战的瞳孔，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们有的在扮作情侣，有的在假装看手机，但他们站立的位置，不经意间形成的交叉火力，和那时刻警惕着西周的眼神，都深深地出卖了他们。
是鬼面的人。
他们不仅在全城搜捕，更是在这里，布下了陷阱，守株待兔。
“队长，怎么办？”唐刀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他娘的，前门是狼，后门是虎，我们怎么进去？”
萧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游客和密探，落在了戏馆二楼的窗户上。
窗户里，皮影戏正在上演。孙悟空正挥舞着金箍棒，与白骨精战得正酣。光影交错，锣鼓喧天。
然而，就在孙悟空一棒打下的瞬间，那持着皮影的手，却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停顿。
一个只有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人，才能看懂的，代表着“警告”和“危险”的……战术手势。
萧战的心，猛地一紧。
他知道，这“龙渊”之钥，打开的，可能不是宝藏。
而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更精致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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