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肆虐的痕迹尚未完全从苏州城外的田野间褪去,泥泞的田埂和倒伏的枯木仍诉说着那场劫难。然而,苏州城本身,却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在初夏温煦的阳光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这种生机,并非仅仅来自崭新的砖瓦、宽阔的街道,更源于穿行其间的百姓脸上,那久违的、甚至比灾前更甚的踏实笑容。
“陈青天!陈青天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在熙攘的观前街口喊了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正忙着开张新铺面的掌柜、提着菜篮归家的妇人、追逐嬉闹的孩童,乃至倚在崭新门楼下抽旱烟的老翁,都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目光热切地投向街口。
陈小刀今日未着官服,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衫,骑着那辆己成为他标志之一的“铁马”(自行车),在赵德海和几个便装衙役的随行下,正沿着新铺的青石板路缓缓巡视。他并非刻意低调,只是习惯了亲眼看看自己治下的民生百态。
然而,百姓的热情是无法阻挡的。
“青天大老爷!”
“陈大人!您可来了!”
“快!快给大人磕头!”
呼啦啦,街面上跪倒了一片。不是出于畏惧官威的匍匐,而是发自肺腑的感恩戴德。那饱含热泪的呼唤,那真挚到近乎虔诚的目光,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将陈小刀包围。
“快起来!都起来!折煞本官了!”陈小刀慌忙下车,疾步上前,扶起离得最近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
“大人…大人啊…”老妪泣不成声,只是反复念叨着,另一只手指着身后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瓦新房,“您看…您看这新家…暖和,结实,下雨再不怕漏了!我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从没想过能住上这样的好房子…还是官府给盖的!”她说着,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半个白面馍馍,“大人您瞧,早上刚蒸的,暄乎着呢!不再是那喇嗓子的黑饼子了!我孙子…我孙子都能吃上白米饭了!他爹娘在工地上干活,一天能挣二十文,还管一顿饱饭…” 老妪的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说的全是琐碎至极的日常,却字字句句敲在陈小刀心上,也引得周围百姓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我家那口子在胡东家的粮仓工地上,工钱日结,从不拖欠!家里有了余钱,昨儿还割了二两肉!”一个壮实的汉子嗓门洪亮,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红光,他指着不远处自家新分的房子,“您瞧那扇门,还是我自己跟着木匠学的打的!结实着呢!以前那茅草棚,一阵风就能掀了顶,现在,踏实!”
“陈大人!您尝尝!”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像只小鹿般灵活地挤过人群,把手里一个还温热的煮鸡蛋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小刀手里。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清澈明亮,与灾时那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仰着头,脆生生地说:“娘说,是咱家新养的芦花鸡下的第一个蛋,一定要给青天爷爷吃!” 陈小刀认得她,正是当初在粥棚前,把救灾饼藏进怀里想留给娘亲的那个孩子。他蹲下身,摸摸小女孩的头,眼眶微热:“好孩子,鸡蛋自己吃,长高高。” 他把鸡蛋轻轻放回小女孩手心,小女孩却固执地又推回来,大眼睛里满是坚持。
“大人,您就收下吧!”小女孩的母亲,一个穿着干净布裙的年轻妇人挤了过来,脸上带着腼腆又感激的笑容,“托大人的福,孩子爹在周老板的绸缎坊找到了活计,我也在慈幼局帮着缝补,家里有了进项。以前…以前哪敢想养鸡啊?人都吃不饱…现在,孩子能天天吃个鸡蛋了,这…这都是大人您给的福气!” 妇人说着,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和应和之声。
陈小刀站起身,环视西周。一张张洋溢着希望和满足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看到那个曾带头反对自行车、后又跪地痛哭的老秀才李夫子,此刻正捋着胡须站在新开张的书肆门口,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远远地朝他作揖。他看到绸缎庄的周老板,正指挥伙计把一匹匹鲜艳的绸缎挂出来,见到陈小刀的目光,也连忙拱手致意,眼神里少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多了几分真诚的敬服
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他看到许多百姓手中,都拿着或捧着一些东西,有的是一小袋新米,有的是几枚鸡蛋,有的是自家腌的咸菜,甚至还有一束刚从田埂采来的、带着露水的野花。他们并非想贿赂,只是想把自己生活中最实在、最珍贵的“好”,分享给带给他们这份“好”的人。
“大人!这是我家婆娘今早新蒸的米糕,您尝尝!”
“陈青天!这是我家地里刚摘的黄瓜,水灵着呢!”
“大人,这野花给您插瓶子里看…”
“大人…”
东西虽微,情意却重如千钧。陈小刀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尖酸涩。他高举双手,声音洪亮而饱含感情:
“父老乡亲们!听本官一言!”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望着他。
“大家的心意,本官心领了!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辛苦劳作所得,来之不易!留着给家里的老人孩子,给干活顶梁柱的汉子媳妇,补补身子!看着你们能吃饱穿暖,住上遮风挡雨的新房,脸上有笑容,本官比吃龙肝凤髓还高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整齐的砖房,那宽阔整洁的街道,那重新开张、生意兴隆的商铺。
“这新房子,不是我陈小刀一个人的功劳!是朝廷的赈济,是像周老板、胡东家这样深明大义的商贾出资出力,更是你们自己一砖一瓦、一锹一铲,用‘以工代赈’的汗水换来的!是你们自己的双手,重建了自己的家园!” 他的声音带着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救灾的黑饼子(麸糠饼),是苦,是难以下咽!但那是在没粮的时候,保住大家性命的救命粮!本官和你们一样,也吃过!正因为吃过那苦,才知道现在这白米白面的甜!才知道有个安稳家的暖!”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和深以为然的叹息。
“如今,洪水退了,房子有了,田里的秧苗也插下去了!橡胶坊、自行车厂、织布坊都在招工!只要肯干,日子就有奔头!本官向你们保证,只要我陈小刀在江苏一天,就绝不让一个肯出力的百姓饿肚子,绝不让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没房住!官府,就是为你们排忧解难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激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青天大老爷!”
“陈大人万岁!”
“跟着陈大人,有饭吃,有房住,有奔头!”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首冲云霄。不知何时,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通道。几位德高望重的乡老,在众人的簇拥下,颤巍巍地抬着一件东西走了过来。那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把硕大无比、精心制作的“万民伞”!
伞骨用坚韧的湘妃竹制成,伞面用的是上好的苏绣锦缎,颜色是象征希望和丰收的青绿色。最令人震撼的是伞面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按满了红手印!那名字,有工整的楷书,有歪扭的符号,甚至还有简单的圈画,代表了无数识字与不识字的百姓!伞的周围垂着长长的流苏穗子,上面系满了小小的布条,每一条布条上都写着一句最朴素的祝福和感谢:
“谢大人活命之恩!”
“新家暖,心里甜!”
“有白米饭吃了!”
“娃能上学堂了!”
“陈青天,长命百岁!”
“江苏百姓永世不忘!”
乡老代表,正是那位曾把祖传《鲁班书》献给陈小刀的老匠人。他眼中含泪,声音洪亮:“陈大人!这把伞,是咱苏州城十万百姓的心意!上面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手印,都是咱的肺腑之言!没有您,洪水来了,咱不是淹死就是饿死!是您弄来救命粮(麸糠饼),是您组织咱自己建新家,是您让咱有活干,有饭吃!这伞,遮阳挡雨算不得什么,它遮的是咱百姓心里的苦,挡的是咱头上的难!它撑起来的是咱江苏百姓对您的敬,对您的爱!请您务必收下!”
陈小刀望着这把凝聚了十万民心、重逾泰山的万民伞,望着眼前无数双饱含热泪、充满感激的眼睛,望着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新房和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他胸中激荡、奔涌。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和如履薄冰,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郑重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把象征着“有饭吃”、“有房住”、“有希望”的万民伞。
伞很沉,是万民心意之沉。
伞又很轻,因为它撑起了一片朗朗晴空。
“本官…谢过父老乡亲!”陈小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坚定,“这把伞,本官收下!这伞上的名字和心意,本官会永远铭记于心!本官在此立誓,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让咱们江苏,让咱们大清的百姓,家家有炊烟,户户有欢笑,人人有奔头!”
“好!”
“陈大人!”
“青天!”
欢呼声再次如潮水般响起,经久不息。人们簇拥着他们的“陈青天”,簇拥着那把撑起的万民伞,在焕然一新的苏州大街上缓缓前行。阳光透过万民伞青绿色的锦缎,洒下斑驳温暖的光影,映照在每一张洋溢着幸福与希望的脸上。炊烟从崭新的烟囱里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孩童的嬉笑声在巷弄间回荡。
有饭吃,有房住。
这最朴素的愿望,此刻在苏州城,成为了最动人的现实画卷。而陈小刀的名字,连同那把万民伞,深深镌刻进了这座古城和它百姓的心中,成为了一段不朽的传奇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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