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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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对峙

 

第二天清晨,村口。

陈卫民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心事重重地往学校赶。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丽娜那颗刺眼的光头和绝望的眼神,一会儿是姐姐刻薄的怒骂。

一会儿又是那三百块高利贷像山一样压在心头的恐惧。

他只想快点躲到学校去,仿佛那里才是暂时的避风港。

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斜刺里插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一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条劣质金链子,正是疤脸强手下的黑皮。

他嘴里叼着烟,眼神凶狠地上下打量着陈卫民。

“哟,高材生,这么早啊?”黑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痞气。

陈卫民心头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煞白。

他认出了黑皮,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是强……强哥让你们来的?”陈卫民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后退。

“废话!”

黑皮旁边一个瘦高个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陈卫民的衣领,恶狠狠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昨天是第一天,连本带利三百零九!钱呢?!”

“我……我……”

陈卫民被勒得喘不过气,巨大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再宽限几天,我……我凑……”

“宽限?”黑皮嗤笑一声,一把拍掉瘦高个的手,自己凑到陈卫民面前,喷出一口浓重的烟味。

“小子,强哥的规矩,晚一天,利息翻倍。

今天不还,明天就是三百一十八,后天就是三百二十七。

你拖得起吗?嗯?”

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戳着陈卫民的胸口,眼神像毒蛇一样:“听说你爹挺横,认识派出所的?

呵,欠债还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认。

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钱……”

黑皮阴冷地笑了笑,目光扫过陈卫民的手指,“强哥说了,高材生的手指头,写字的,金贵着呢。

一根手指头抵一百块,你自己掂量掂量?”

那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水浇头,陈卫民吓得魂飞魄散。

他毫不怀疑这帮亡命徒真干得出来。

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午放学,还是这儿。”

黑皮拍了拍陈卫民惨白的脸,留下最后通牒,“要么带钱来,要么……嘿嘿,带点别的东西来抵债!走!”

他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

陈卫民在槐树下,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他看着黑皮等人消失的方向,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三百零九块!

他上哪去弄?!

下午?下午他拿什么来?!

断手断脚……他不敢想。

他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哪里还敢去学校?

他像只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朝着村外荒废的破砖窑跑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哪怕多躲一刻也好。

陈建国看着陈卫民仓惶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装着五百块钱的布包,抽出三沓崭新的大团结,递给了旁边忧心忡忡的赵桂芬。

“桂芬,拿着这个。”

陈建国的声音很平静,“去镇上,找到那个疤脸强,把钱还了。把卫民签的借条拿回来。”

赵桂芬接过那沉甸甸的三百块钱,手都在抖:“建国,这……”

“去吧。”

陈建国打断她,“记住,就说这钱是你这个当娘的,不忍心看儿子被逼死,偷偷攒下来替他还的。

跟陈卫民,一个字都别提我。”

赵桂芬看着丈夫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儿子早上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把钱包好,匆匆出门了。

傍晚,破砖窑里。

陈卫民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又冷又饿,浑身都被恐惧攫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仿佛能听到黑皮等人逼近的脚步声。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恐怖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传来:“卫民?卫民?你在里面吗?”

是母亲!

陈卫民猛地睁开眼,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只见赵桂芬正焦急地站在砖窑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妈!”

陈卫民像抓住救命稻草,扑了过去,“妈!救救我!他们……他们要砍我的手!”

赵桂芬看着儿子这副狼狈惊恐的样子,心疼得眼泪首流,连忙把那张纸塞到他手里:“没事了!没事了!卫民,你看,借条!妈……妈替你把钱还上了!没事了!”

陈卫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借条,上面赫然盖着他鲜红的手印。

再看看母亲那红肿的眼睛和明显哭过的痕迹,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

“妈……妈……”

陈卫民声音哽咽,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是您帮我还的?您哪来那么多钱?”

“妈……妈偷偷攒的,还跟你二婶她们借了点。”

赵桂芬眼神躲闪了一下,按照丈夫的吩咐说道,“卫民啊,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傻事了!那高利贷是要命的啊!”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陈卫民看着母亲憔悴担忧的脸,听着她为了自己低声下气去借钱,心中百感交集。

对张丽娜的那股狂热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和母亲的眼泪浇熄了一些。

第一次,他对王秀琴母女生出了强烈的怨怼。

如果不是为了救张丽娜,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母亲又怎么会如此操心?

王秀琴拿到钱却不去救人,更是让他心里像扎了根刺。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陈卫民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这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后怕和对母亲深深的愧疚。

几天后,陈家小院。

院门被敲得震天响。

陈卫红和她丈夫孙有才一脸晦气地站在门口。

他们最近想倒腾点紧俏物资,急需一笔本钱,把主意又打到了陈建国头上。

想着上次闹得不愉快,这次特意买了点不值钱的糕点水果,想缓和一下关系。

开门的是刚放学回来的陈卫民。

他这几天情绪低落,对张丽娜也刻意避着,看到二姐和二姐夫,勉强打了声招呼。

孙有才眼珠一转,立刻换上笑脸,拍着陈卫民的肩膀:“哟,卫民,放学啦?气色看着好多了!

怎么样?那事儿过去了吧?

我就说嘛,强哥那边还是讲道理的,你看,这不就没事了?

当时要不是姐夫我给你搭桥,你上哪弄那三百块应急去?

怎么样,姐夫够意思吧?”

他本意是想套近乎,顺便邀功,给后面借钱做铺垫。

可这番话,瞬间点燃了陈卫民心中积压的怒火。

“够意思?”

陈卫民猛地甩开孙有才的手,眼睛瞬间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孙有才!你还有脸说?!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把我介绍给那帮放印子钱的,我会差点被他们砍断手指吗?!

什么搭桥,你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安的什么心?!”

孙有才被陈卫民突如其来的爆发骂懵了,随即恼羞成怒:“陈卫民,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不识好歹!

当时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借钱救你那个小情人?

我好心帮你,你现在倒打一耙?!你……”

“都给我闭嘴!”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喝从堂屋门口响起。

陈建国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眼神如同两把冰刀,狠狠刮过孙有才和陈卫民。

“滚!”

陈建国指着大门,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陈家,不欢迎你们这种吃里扒外,专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的东西!

要借钱?门都没有!滚出去!”

孙有才被陈建国那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还想狡辩:“爸,不是,我们……”

“滚!”

陈建国再次厉喝,那眼神里的杀气让孙有才把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陈卫红也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她了解父亲的脾气,知道今天绝无可能要到钱,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她恨恨地瞪了弟弟陈卫民一眼,又畏惧地看了一眼暴怒的父亲,一把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孙有才,低声道:“走!”

两人连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拿,像两只被撵走的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开了陈家小院,背影充满了憋屈和恐惧。

陈卫民看着二姐二姐夫仓皇逃走的背影,又看看父亲那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陈建国没多看小儿子一眼,径首回了房间。

陈卫民想跟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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