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卫民？这是咋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一个带着几分油滑腔调的声音响起。
陈卫民茫然抬头，只见他二姐夫孙有才蹬着辆半新的二八自行车停在跟前。
孙有才在镇上供销社当个小采购员，日子比村里人宽裕些，平时就喜欢穿件的确良衬衫，梳个油头，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点探究和看热闹的笑意。
“二姐夫……”陈卫民声音干涩沙哑，像破风箱。
孙有才下了车，支好，凑近了点：“咋？听说家里出事了？卫兰那丫头，唉，真是飞来横祸。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日子还得过不是？”
他嘴上说着安慰的话，眼神却瞟着陈卫民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
陈卫民此刻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孙有才的出现，像溺水者看到一根浮木。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抓住孙有才的胳膊，急切地说：“二姐夫，你帮帮我，借我三百块！
我有急用，救命用的！”
“三百？！”孙有才也被这数字惊了一下，随即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
他当然知道陈卫民这钱是要干什么，村里都传遍了。
他心里嗤笑一声：这书呆子，真是读书读傻了，为了个破鞋一样的张丽娜，值得么？
不过，孙有才脸上迅速堆起为难又关切的表情：“卫民啊，三百块可不是小数目！
你二姐那点工资你也知道，刚够家里开销，我这手头也紧得很啊！”
他搓着手，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陈卫民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抓着孙有才胳膊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不过嘛……”
孙有才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我倒是认识个朋友，路子广，手头也松快。
就是……就是这利息嘛，比银行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你要是真急用，我倒是可以帮你搭个桥？”
“利息高？”陈卫民心头一紧，本能地感到害怕，“多高？”
孙有才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分利，按月算。借三百，一个月后连本带利还三百零九。
咋样？这可比你求爷爷告奶奶强多了，人家可是真金白银能立刻拿出来。”
三分利！一个月九块钱利息！
陈卫民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简首是在喝血！
他学过经济，知道这利率有多离谱。
他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这太可怕了。
可就在这时，丽娜在铁窗后那张苍白柔弱的脸，王秀琴那“非你不嫁”、“丽娜在受苦”的哭诉，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旋。
“真……真能立刻拿到钱？”陈卫民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睛却死死盯着孙有才。
“那当然。一手交借条，一手拿钱。痛快得很！”孙有才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他正愁找不到门路巴结镇上那个放印子钱的强哥呢，这送上门的买卖，还能从中捞点好处费。
“好……我借！”陈卫民猛地一咬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自毁般的冲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陈家小院，堂屋。
陈建国坐在板凳上，旱烟杆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
他看着院子里刨食的鸡，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穿透了眼前的景象，落在前世的冰冷记忆里。
他重生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刷着眼前的现实。
上辈子，卫兰被骗光了嫁妆钱，虽然吃了大亏，名声受损，但张丽娜和马宝山那帮人却逍遥法外，根本没被抓。
卫兰最终是哭闹着被他和桂芬强行带回来的，事后虽然闹腾，但也没闹到公安介入的地步。
张丽娜那个祸害，更是继续在村里蹦跶，后来还……
可现在呢？
张丽娜被抓了，马宝山和李瘸子也进去了，这完全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他重生后提前警觉，首接让陈满仓报了警，还是因为他的重生，本身就改变了某些事情的走向呢。
陈建国猛地想起陈卫民。
张丽娜被抓，以卫民那个认死理，又对王丽娜近乎盲目的信任和迷恋的傻劲儿，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陈建国缓缓拿起桌上的火柴，“嚓”一声划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
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仿佛也灼烧着那些残存的的父子之情。
去吧。
跳吧。
去尝尝你自己选的苦果，那都是你应得的。
也是你们……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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