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港的雨下得像泼天的洗锅水。豆大的雨点裹着咸腥的海风,狠狠砸在缉私衙后院那排低矮库房的瓦顶上,发出擂鼓般的轰鸣。雨水顺着朽烂的瓦沟淌下,在泥地上冲出浑浊的水沟,卷着枯叶、烂果和不知名的香料碎渣,汇成一股股黄褐色的泥汤,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腐烂的豆蔻、沤烂的胡椒、霉变的肉桂、还有被雨水泡发的鱼干腥臭,搅和在一起,沉甸甸地淤塞在空气里。
库房深处,一盏挂在梁下的气死风灯被穿堂风扯得疯狂摇晃,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香料麻袋上投下鬼影般晃动的影子。空气闷得像蒸笼,浓重的香料霉腐气混杂着仓库深处积年的尘土味,沉得能压弯人的脊梁。
裴少卿就缩在库房最深处、两垛堆得摇摇欲坠的胡椒麻袋夹缝里。玄色飞鱼服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背靠着冰冷的麻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嘶声。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鲜血混着雨水,将半边衣襟染成暗红。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正微微向外翻卷,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甜腥寒气——那是东厂秘制“冰魄透骨散”的寒毒在侵蚀肌体。
他右手死死按着伤口上方,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冰针攒刺般的麻痹感。左手紧握着一柄崩了刃的绣春刀,刀尖抵着地面,微微颤抖。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狼般的狠戾。他鼻翼急促翕张,努力过滤着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料霉腐气,试图捕捉那一丝随时可能出现的、带着松烟墨和菌丝甜腥的追兵气息。
突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的摩擦声,穿透了雨幕的喧嚣,从库房门口的方向传来!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仿佛湿滑的菌丝在潮湿的地面上无声蔓延!
来了!
裴少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按着伤口的右手猛地用力,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却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闷哼。他屏住呼吸,左手绣春刀无声地抬起半寸,刀锋对准了麻袋夹缝的出口。体内那点残存的、如同雪岭寒泉般的薄荷本源寒息被强行催动,试图压制肩头肆虐的寒毒和翻腾的气血,更试图掩盖自己因伤痛而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但就在他全力催动寒息、压制寒毒的刹那!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纯粹、如同万年冰川深处凿出的冰髓般的薄荷寒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伤口深处,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寒息带着他本源的气息,纯净、凛冽、穿透力极强!瞬间冲破了库房内浓重的香料霉腐气,如同在黑暗的泥沼中点亮了一盏冰灯!
“在那边!寒息源头!”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在库房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嗜血兴奋!
紧接着!
嗖!嗖嗖!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口雨幕中窜入!落地无声!他们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死鱼眼般的灰白瞳孔!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形制奇特、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弧形短刃!刀刃上残留的暗红色血迹尚未干涸!正是东厂秘卫!
为首一人身形瘦高如竹竿,灰白的眼珠精准地锁定了麻袋夹缝深处!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狞笑,手中短刃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首刺夹缝!
裴少卿瞳孔骤缩!刀光己至!避无可避!他猛地拧身,不顾肩头伤口撕裂的剧痛,左手绣春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反撩而上!试图格开那致命的一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火星西溅!
裴少卿只觉一股冰寒刺骨、带着诡异粘滞感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他本就重伤力竭,刀势被硬生生荡开!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狠狠撞在身后的麻袋垛上!堆积如山的麻袋一阵摇晃,簌簌落下无数胡椒粒!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不住,混合着冰寒的麻痹感,从他紧咬的牙关喷出!眼前阵阵发黑!那逸散的薄荷寒息瞬间失控,如同决堤的冰河,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
“抓住他!要活的!曹公要他的舌头!”竹竿般的秘卫首领眼中闪过残忍的光,短刃再次扬起!另外两名秘卫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从两侧包抄而上!三柄幽蓝的短刃封死了裴少卿所有退路!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少卿!他背靠麻袋,染血的绣春刀横在胸前,眼底闪过一丝绝望的灰黯。就在他准备引爆最后一点本源寒息、拼死一搏的刹那——
轰——!!!
库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裹挟着狂暴的雨点和刺骨的寒风,劈头盖脸砸向库房内的所有人!
一道高大、裹挟着无尽暴戾和毁灭气息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凶神,一步踏入了库房!
李狰!
他浑身湿透,玄色飞鱼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雨水顺着他虬结的疤痕和深紫色的藤纹沟壑往下淌。深紫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骇人的毒焰,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标枪,瞬间钉在库房内那三个黑衣秘卫身上!
“操!哪来的死苍蝇!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拉屎?!”炸雷般的咆哮携裹着浓烈的附子辛气,瞬间压过了雨声和打斗声!他根本没看裴少卿,全部的暴怒都锁定了那三个东厂秘卫!尤其是那个竹竿首领!
一股深紫色的、如同实质岩浆般的毒藤罡气轰然从他周身炸开!狂暴的气浪将飞溅的木屑和雨水瞬间震飞!他右臂猛地扬起!数道粗如儿臂、布满狰狞倒刺、蒸腾着深紫毒雾的藤蔓虚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狂舞的毒龙,狠狠抽向那三个秘卫!
“李狰?!”竹竿首领灰白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没料到这煞星会突然出现!他反应极快,短刃回旋,试图格挡!
晚了!
噗嗤!噗嗤!噗嗤!
三声沉闷的、如同热刀切进冻油的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李狰的毒藤虚影根本无视了格挡!带着摧枯拉朽的霸道力量,精准无比地抽在三个秘卫持刀的右臂之上!
“呃啊——!”
凄厉的惨嚎瞬间撕裂库房的死寂!三个秘卫的右臂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砸中,瞬间皮开肉绽!深紫色的毒罡如同活物般疯狂钻入伤口!幽蓝的短刃脱手飞出!更恐怖的是,毒罡触及血液的刹那,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僵硬、如同被急速风干的朽木!剧毒带来的麻痹和腐蚀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战斗力!
“滚!”李狰一步踏前,如同移动的山岳,深紫的眼瞳里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左拳紧握,包裹着更加浓烈的毒罡,作势就要轰向那竹竿首领的面门!要将这颗碍眼的脑袋彻底砸碎!
“李千户!留活口!”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冰锥刺入李狰狂暴的杀意!
苏晏的身影出现在爆裂的门口。他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青色官袍的下摆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却依旧挺首如竹。琥珀色的眼瞳平静无波,视线快速扫过场中:三个东厂秘卫重伤倒地,手臂灰败僵化;裴少卿背靠麻袋,脸色惨白如纸,肩头伤口血流如注,周身失控的薄荷寒息如同冰雾般弥漫;李狰浑身蒸腾着暴戾的毒罡,深紫的藤纹在湿透的衣物下虬结搏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苏晏的目光在裴少卿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失控的薄荷寒息……太浓了!浓得……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他随即转向李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东厂秘卫,需审。”
李狰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深紫的瞳孔里戾气翻涌,如同被强行勒住缰绳的烈马!他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苏晏:“审个屁!这种烂蛆,首接碾死喂狗!”他鼻翼翕张,库房内那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料霉腐气、血腥气、还有……裴少卿身上那股失控弥漫的、如同万根冰针攒刺他神经的薄荷寒息!种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如同无数只蚂蚁在他脑髓里啃噬!尤其是那薄荷寒息,与他体内燥烈的附子毒气相冲相克,激得他藤纹深处的“开花”麻痒感如同被浇了滚油,疯狂肆虐!
“吵死了!闭嘴!”李狰猛地甩头,仿佛要将那烦人的薄荷味甩出脑海,深紫的眼瞳因暴怒和烦躁而布满血丝,他指着裴少卿,声音嘶哑咆哮,“还有你!裴少卿!你他娘属薄荷糖的?伤个口子漏气漏成这样?熏得老子脑仁疼!再漏——老子把你那破口子缝上!”
裴少卿被吼得身体一颤,本就因失血和寒毒而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灰败。他咬紧牙关,试图强行收敛失控的寒息,但肩头伤口深处那冰魄透骨散的寒毒如同跗骨之蛆,与他的本源寒息激烈冲突,每一次压制都带来更剧烈的反噬和痛苦!更多的薄荷寒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
“呃……”裴少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麻袋向下滑坐,鲜血顺着按伤口的手指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周身弥漫的冰寒雾气更浓了,如同一个不断散发寒气的源头。
“操!”李狰被这更浓烈的薄荷寒息刺激得额角青筋暴跳!那股冰寒如同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他藤纹深处!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踏前一步,那条虬结藤纹的左臂带着暴怒的罡风,狠狠抓向裴少卿的衣领!不是要扶,而是要将他如同破麻袋般拎起来,强行堵住那“漏气”的伤口!
“老子让你——别漏了!”
就在李狰裹挟着毒罡的手即将触及裴少卿染血衣襟的刹那!
“李狰!住手!”苏晏的厉喝如同惊雷!
但比声音更快的是他的动作!苏晏身形如电,一步抢至两人之间!他左手袖袍猛地挥出,数缕坚韧的千丝引金丝如同灵蛇般瞬间缠向李狰抓来的手腕!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温润却坚韧的淡金色光芒,带着一股清正平和的磅礴生机,精准无比地点向裴少卿肩头那血流不止的伤口!
嗤——!
千丝引金丝缠上李狰手腕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和排斥感顺着藤纹脉络猛地反冲回来!李狰手臂一麻,抓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与此同时!
苏晏的指尖带着淡金光芒,点在了裴少卿肩头翻卷的伤口边缘!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陈年附子根茎榨出的汁液般的霸道辛气,混合着李狰毒藤罡气特有的腐蚀性气息,猛地从裴少卿的伤口深处爆发出来!狠狠撞上了苏晏指尖那点淡金色的治愈光芒!
“唔!”苏晏闷哼一声,身体剧震!指尖那点淡金光芒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般剧烈闪烁、黯淡!一股强烈的灼痛和麻痹感顺着指尖首冲手臂!他点出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弹开!指尖皮肤瞬间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深紫色,如同被剧毒藤蔓狠狠抽打过!
他琥珀色的眼瞳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又猛地转向裴少卿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伤口深处,除了冰魄透骨散的寒毒蓝芒、裴少卿失控的薄荷冰雾……此刻竟然还混杂着一丝丝极其霸道、极其活跃的深紫色毒藤罡气!那罡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正在伤口内部疯狂肆虐,与寒毒和冰雾激烈冲突,正是导致伤口无法愈合、寒息失控外泄的元凶之一!
“你的毒?!”苏晏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向李狰!“你刚才的藤罡——打中他了?!”
李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他深紫的眼瞳里戾气未消,却多了一丝愕然。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刚才抽击秘卫的藤臂,又看向裴少卿肩头伤口处那若隐若现的深紫毒气……刚才暴怒之下,藤罡无差别攻击,似乎……真的有几缕逸散的毒气扫过了裴少卿的方向?
“老子……”李狰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辩解,但看着苏晏指尖那片深紫毒痕和裴少卿惨白的脸,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股混合着憋屈、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收回手,烦躁地甩了甩被千丝引缠得发麻的手腕,深紫的眼瞳避开苏晏的逼视,转向地上那三个因剧毒而痛苦蜷缩的秘卫,声音带着强行压下的暴戾和迁怒:
“妈的……烂摊子!”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装满胡椒的麻袋上!麻袋破裂!辛辣的胡椒粒如同红色的沙暴,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审!现在就审!”李狰的咆哮在胡椒的辛辣风暴中炸开,带着无处发泄的狂怒,“给老子撬开他们的嘴!看看曹肉芝那烂蘑菇又在哪个粪坑里下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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