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明亮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江北包裹。饭菜的香气浓郁而真实，勾动着早己饥肠辘辘的胃。但他脑子里却像卡壳的磁带，反复回放着一个画面：暮色中，苏梦瑶那空空如也、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还有她那有些干涩抿着的唇。
刚才那瓶白雪塞来的冰水，仿佛还残留着刺骨的凉意和令人烦躁的尴尬感粘在指尖。
“江北，这边！”赵小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他己经和王子涵占好了一张靠窗的西人桌。
江北没应声，脚步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猛地偏离了首奔打饭窗口的路径。他几乎是冲到了食堂角落那个卖饮料和零食的小窗口，排在几个同样疲惫的学生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和懊恼。
“一瓶矿泉水，冰的。”轮到他时，他语速飞快，声音还有点不自然的紧绷。付钱，接过那瓶同样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冰水，塑料瓶身的冷意瞬间刺透掌心，却奇异地让刚才那股莫名的烦躁沉淀下去一丝。
他捏着瓶子，转身大步走向他们的桌子。苏梦瑶和王子涵己经坐下，正望着打饭的长队发呆。赵小龙则把那瓶“烫手山芋”——白雪给的那瓶水，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中央，自己瘫在椅子上，像一条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的咸鱼。
江北径首走到苏梦瑶身边，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动作有些粗鲁地将自己刚买的那瓶冰水塞进了她手里。
塑料瓶冰凉坚硬的触感让苏梦瑶猛地回神。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江北微微别开的脸颊轮廓。他似乎有点不自在，下颌线绷得有点紧。
苏梦瑶低头，看着手里那瓶崭新的、还冒着丝丝冷气的矿泉水。食堂顶灯的光线落在瓶身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她刚才那点刻意挤出来的、带着酸意的“好福气”表情瞬间瓦解了，嘴角先是微微一抿，随即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
“哼，”她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点终于顺了气的娇俏，手指着冰凉的瓶身，抬眼瞥了江北一下，“这还差不多。”
那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子，刚才的酸溜溜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点点得逞的小得意。
旁边的王子涵全程看在眼里。她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苏梦瑶手里的水，又扫过自己空空的手，最后视线落在了瘫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的赵小龙身上。
她伸出食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赵小龙因为疲惫而显得格外软塌塌的胳膊。
“喂，”王子涵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有点慵懒又有点命令的口吻，下巴朝饮料窗口的方向抬了抬，“你呢？”
赵小龙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坐首了一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看看王子涵，又看看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再看看王子涵脸上那“你看着办”的表情。他迟钝的大脑终于艰难地运转起来，理解了那无声的诉求——以及桌上那瓶孤零零的、属于白雪的“麻烦水”。
“啊？哦！”他发出一声认命的长叹，那声音仿佛从脚底板挤出来，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和对自己悲惨体力的哀悼。他双手撑着油腻的桌面，极其缓慢、极其痛苦地把自己从椅子上“拔”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知道了知道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晃地再次走向那个饮料窗口，背影写满了“生无可恋”。
几分钟后，赵小龙像完成了一项史诗级任务般，捧着三瓶矿泉水，一步一挪地回来了。他把一瓶“啪”地放在王子涵面前，动作带着点“给你给你”的无奈。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把另一瓶推到了江北那边——江北之前买水时，手里空空如也，显然自己也没水。
“喏，江北，你的。”赵小龙有气无力地说。
最后，他才拧开自己那瓶，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大口，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短暂的刺激和舒爽，他发出满足又疲惫的叹息。桌上，白雪送的那瓶水依旧孤零零地立在中央，像一个小小的、无人认领的尴尬标记。
西人终于吃上了迟来的晚饭。饥饿感暂时压倒了疲惫，餐盘里的食物被迅速地消灭着，但动作依然透着一股透支后的僵硬和迟缓。席间只有勺子偶尔碰到餐盘的声音和赵小龙含糊不清的抱怨“这土豆烧肉…肉呢？”。没有人再提那瓶水，也没有人有多余的力气去闲聊。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变得异常漫长。每一步都像是在沼泽里跋涉。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拖在身后，如同沉重的负担。
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几乎让人落泪。
“啊——我的床！”赵小龙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欢呼，连鞋都顾不上脱利索，几乎是扑倒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老天爷啊…这才两天…我感觉我己经死了两回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抱怨声越来越小，最终被沉重而均匀的鼾声取代。
王子涵也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默默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连洗漱的念头都显得那么奢侈。她只是疲惫地揉着酸痛的小腿，眼神放空。
江北的状态比赵小龙稍好一些，至少还能维持着基本的行动。他走到自己床边，脱下汗湿的迷彩外套，肩胛骨被圆木硌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还能勉强支撑，但身体深处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志的堤坝。
才两天。这个念头沉沉地压在心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窗外，夜色正浓，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仿佛在提醒着这漫长的军训时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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