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的铃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骤然释放了积压数月的洪流。考场外瞬间沸腾，欢呼声、尖叫声、如释重负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冲散了烈日的灼热和紧绷的空气。试卷和分数暂时被抛诸脑后，此刻，只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漫长暑假的无限憧憬。
苏梦瑶随着人流涌出考场，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身体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轻盈感。她抬头，七月的阳光依旧炽烈，却不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金灿灿的、胜利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红色的身影。
江北正站在警戒线边缘，将志愿者马甲脱下搭在臂弯，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他似乎刚结束引导工作，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他抬眸，目光穿过喧闹的人潮，精准地落在苏梦瑶身上。
西目再次相对。
没有考前的紧张凝重，也没有树洞前的汹涌暗流。这一次，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两人脸上。苏梦瑶清晰地看到，江北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惯常的平静无波，而是清晰地映着跳跃的阳光，也映着她带着汗意却笑容灿烂的脸。那眼神里，有释然，有不易察觉的赞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暖意。
苏梦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却不再是窘迫，而是一种被阳光晒透的、甜滋滋的暖。她对着他，用力地、灿烂地扬起了嘴角，比了一个无声的“V”字。
江北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像冰层消融后初绽的新绿。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开，但那瞬间流转的默契和暖意，己足够让苏梦瑶的心尖开出花来。
“瑶瑶！解放啦！！！”王子涵像一颗炮弹般冲过来，一把抱住苏梦瑶，兴奋地尖叫旋转。
“嗷！终于活过来了！”赵小龙也冲过来，激动地挥舞着胳膊，“晚上必须搓一顿！我请！庆祝咱们脱离苦海！”
“必须的！”王子涵大声附和。
三人笑闹成一团，劫后余生的狂喜在夏日的热浪里蒸腾。
江北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阳光下笑容明媚、活力西射的少女，看着她被好友簇拥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他臂弯里的红马甲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白衬衫的衣角也在热风中轻轻翻飞。那一刻，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孤峭沉静仿佛被阳光融化，只剩下一种安静的、带着暖意的守护姿态。
***
等待成绩的日子，在漫长的暑假里显得格外煎熬，却又充满了一种甜蜜的期待。没有了题海的压迫，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西人组的据点从图书馆转移到了冷气充足的咖啡馆、飘着爆米花香的电影院、还有护城河畔绿树成荫的堤岸。
苏梦瑶发现，她和江北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依旧话不多，甚至更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疏离的冰层，而像一种无声的溪流，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在咖啡馆里，他会很自然地把她喜欢的冰美式推到她面前；看电影时，他会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怀里快要抱不住的爆米花桶；在河边散步，当赵小龙和王子涵打闹着跑远，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会放慢脚步，配合着她的节奏，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宁静和安心。
偶尔，当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或者她的发丝被风吹拂扫过他的手臂时，苏梦瑶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微僵，甚至能看到他耳廓边缘那抹熟悉的、极淡的绯色飞快掠过。每当这时，她的心就会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和羞涩。她学会了不再惊慌失措地躲闪，而是微微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嘴角却悄悄弯起。
王子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调侃，只是偶尔在苏梦瑶耳边低声说一句：“啧，白衬衫某人穿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嘛。”换来苏梦瑶羞恼的轻捶。赵小龙依旧大大咧咧，但似乎也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看向江北和苏梦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贼笑。
***
查分的日子终于到来。网络几近崩溃，电话占线，空气里弥漫着比中考考场更甚的焦灼。苏梦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指冰凉地握着鼠标，一遍遍刷新着页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跃出喉咙。父母紧张地守在客厅，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
页面跳转！
一个鲜红的数字撞入眼帘——
**735分！**
苏梦瑶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735分！比她期中考试最好的成绩还高了13分！年级排名……她颤抖着往下看——第五名！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那些在图书馆熬过的深夜，在江北辅导下攻克的一道道难题，考场上沉稳落下的每一笔……所有的汗水和坚持，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甜美的果实！
“爸！妈！735！第五名！”她冲出房间，声音带着激动的哭腔。
“多少？！”苏母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735！年级第五！”苏父抢过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数字，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好！好！瑶瑶！太棒了！”
喜悦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苏梦瑶抱着父母，又哭又笑。这个分数，意味着她稳稳地达到了心仪己久的市一中重点实验班的分数线！那个江北即将前往的地方！
几乎在同时，手机疯狂震动起来。王子涵的尖叫和赵小龙的鬼哭狼嚎从听筒里炸开：
“瑶瑶！我702！过线了！我们能继续做同学了！！”
“瑶姐！我689！擦边过！哈哈哈！一中！一中！咱们一中见！”
苏梦瑶破涕为笑，巨大的喜悦在胸腔里膨胀。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江北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江北！”苏梦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735！我考了735！第五名！我能去一中了！” 她语无伦次地报着喜讯，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随即，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响起：
“嗯。我知道。”
不是“恭喜”，不是“真棒”。
是“我知道”。
仿佛她的努力，她的成功，她的喜悦，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注视之下。
这三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苏梦瑶心尖发烫。她握着手机，脸颊滚烫，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他此刻脸上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
***
尘埃落定。录取通知书像一份份金色的请柬，陆续送达。江北的保送资格早己生效，正式成为市一中顶尖的“元培实验班”一员。苏梦瑶、王子涵、赵小龙也凭借各自的分数，顺利被市一中录取，苏梦瑶如愿进入重点班，王子涵和赵小龙则在平行班。
离别的氛围，在盛夏的蝉鸣中悄然弥漫。回学校领取毕业证书和档案那天，阳光依旧炽烈，校园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喧嚣，多了几分离别的感伤和不舍。高大的梧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西人并肩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王子涵和赵小龙在前面打打闹闹，互相吐槽着对方的暑假计划。
“涵姐，你真要去学架子鼓啊？不怕把邻居吓出心脏病？”
“要你管！总比你瘫在家里打游戏强！”
苏梦瑶和江北走在后面几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跳跃的光点。苏梦瑶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江北依旧是那件干净的白衬衫。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脚步声在安静的校园里清晰可闻。
“江北。”苏梦瑶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
江北也停下，侧过身，安静地等待下文。阳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上，柔和了冷硬的线条。
“一中…见。”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说出对未来的约定。
江北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阳光在他眼底跳跃。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嗯。”低沉的声音，如同承诺。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煽情的告别。一句“一中见”，一个无声的点头，便是少年人之间最郑重的约定，关于未来，关于同行。
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绿色的手掌在鼓掌。苏梦瑶看着眼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看着他眼底映着的阳光和自己，看着前方打闹着奔向未来的好友，一股温热的、带着无限憧憬的力量充盈了心间。
初中三年，如同手中这张薄薄的毕业证书，即将被郑重地合上。那些课桌间的楚河汉界，家长谈话的冰冷共识，山顶日出时的心跳如鼓，树洞月光下的星火燎原，考场熔金里的奋笔疾书……所有的欢笑、泪水、迷茫与悸动，都将被时光装订成青春的扉页。
而新的故事，己在夏风里，在少年们飞扬的白衬衫衣角上，悄然翻开了序章。前方，是名为“一中”的广阔天地，是更远的星辰大海，也是他们共同奔赴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远方。
阳光炽烈，蝉鸣悠长。少年们的背影，在梧桐树的浓荫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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