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将焚天盘残片塞进冰洞深处的冰裂缝隙，那冰冷的金属沾着他指尖的冷汗。楚昭粗大的手猛地按在他肩上，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塞深点！卡死在冰棱后面！” 楚昭的声音低沉嘶哑，独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能不能送齐王那帮龟孙上西天，就靠这玩意儿了！快！”
老周头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半块焚天盘狠狠捅进冰缝深处，卡在几根扭曲交错的巨大冰棱根部。冰屑簌簌落下，覆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楚昭不再看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盯着冰洞入口方向那片被风雪搅动的混沌黑暗。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奇特的骨哨——形似鸟喙，哨身刻满细密纹路，正是阿青曾在瓦子巷听过的那种！柳七娘和另外两个仅存的“寒鸦”成员，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魅影，悄无声息地伏在洞口两侧的冰棱之后，手中紧握着涂抹了墨绿色毒液的短刃和特制的、带有倒钩的寒潭金弩箭。空气凝固得如同实体，只有狂风的呜咽和冰洞深处偶尔传来的、冰块收缩的“咔咔”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扭曲。
冰洞外，斜坡背风的雪窝里，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铁鹰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那条冻伤的左腿被苏慕云在昏迷前用银针暂时封住了几处大穴，麻木的感觉稍减，但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刺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冰洞入口的方向，右手无意识地反复着腰间的刀柄。
林轩半靠在阿青用皮裘临时堆起的“靠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冰火交煎的剧痛。焚天盘残片那狂暴的阳炎之力与苏慕云体内引出的金魄寒毒在他经络中留下的创伤，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但他不敢放松，目光紧紧锁在身旁昏迷的苏慕云身上。
她依旧没有醒来，安静得像一尊冰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凝结着细小的霜花。然而，在火光难以照到的颈项皮肤下，那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淡金色细丝，此刻却如同被唤醒的活物，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速度，在苍白的肌肤下蜿蜒、蔓延！它们如同细小的金色血管，勾勒出诡异而神秘的脉络，向着她的心口位置汇聚。
更让林轩心惊的是她颈间那枚清心玉坠。原本温润的玉质，此刻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中心一点深邃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玉坠轻微的嗡鸣和颤动，仿佛在与她体内那不断滋长的金丝进行着无声而绝望的对抗。苏慕云的眉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蹙紧，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
“慕云……” 林轩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冰冷的指尖，却又在半途无力地垂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他。楚昭的话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 ——“行走的钥匙”、“随时引爆的容器”。
“来了！” 向导老吴的低吼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雪窝里死水般的寂静！
他伏在一块高耸的冰岩后面，单筒瞭望镜死死抵在眼眶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调：“雪坡后面！冒头了！好多！雪橇…… 是大型的军用雪橇！至少十几架！还有…… 还有……” 老吴的声音猛地顿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铁疙瘩！是铁疙瘩！跟冰洞里那怪物一样的铁疙瘩！两个！不…… 三个！在雪橇队两侧！”
铁卫！齐王李瑁竟然也拥有影雀卫的铁卫机关兽！而且不止一台！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
“呜——！”
几乎在老吴示警的同时，一声尖锐凄厉、如同夜枭泣血的哨音，猛地从冰洞入口的方向撕裂风雪，激射而出！是楚昭的信号！骨哨声短促而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轰隆隆隆——！！！”
下一瞬间，山崩地裂！
整个大地都在疯狂颤抖！众人藏身的雪窝如同怒涛中的小舟，剧烈颠簸！林轩被狠狠甩在冰冷的岩石上，伤口剧痛，眼前金星乱冒。铁鹰死死抓住身下的皮裘才没被掀翻。阿青惊叫着扑到昏迷的苏慕云身上，试图用身体护住她。
冰洞方向，爆发出远比之前铁卫金魄破碎时恐怖千百倍的毁灭景象！
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仿佛地心深处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灭世的咆哮！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冲击波如同一个急速膨胀的死亡之环，以冰洞为中心，轰然炸开！
所过之处，万年玄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解、粉碎！高达数十丈的冰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如同小山般的冰体轰然坍塌、坠落！冰洞入口瞬间被狂暴的能量和崩塌的冰石彻底淹没、吞噬！
恐怖的冲击波和音爆紧随着横扫而来！
“噗——！” 林轩首当其冲，胸口如遭万斤巨锤猛击，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意识瞬间模糊，只觉耳膜剧痛，整个世界只剩下毁灭的轰鸣和尖锐的耳鸣！
“趴下！抱头！” 铁鹰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显得如此微弱。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打在众人藏身的雪窝冰岩上！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数碎裂的冰块、冻土、积雪被卷上高空，又如同冰雹般狠狠砸落！整个雪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搓、撕裂！
天摇地动，雪尘漫天，如同末日降临！
这毁灭性的震荡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才缓缓平息。当那震耳欲聋的轰鸣终于被风雪的呜咽取代，雪窝里幸存的众人几乎个个带伤，灰头土脸，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被震得头晕眼花。
“老楚！七娘！” 铁鹰第一个挣扎着抬起头，不顾左腿钻心的疼痛，嘶哑地朝着冰洞方向嘶吼。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狰狞、冒着滚滚白色寒气的深坑！原先的冰洞入口、冰崖，连同周围数十丈的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生生啃掉！断裂的冰层犬牙交错，冒着丝丝缕缕诡异的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石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被极致高温瞬间气化又急速冷凝的刺鼻焦糊味。
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楚昭、柳七娘，还有那两个跟着他们返回的“寒鸦”兄弟，连同那半块焚天盘残片，仿佛从未存在过，彻底湮灭在那毁灭的核心之中。
铁鹰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冻土上，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紧，独眼中翻滚着滔天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怆，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
林轩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死死投向雪坡方向 —— 齐王追兵所在的位置。
风雪依旧肆虐，但视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那片巨大的冰崖阴影区域，此刻如同被神罚之犁狠狠犁过！
十几架原本威风凛凛的大型军用雪橇，此刻像孩童丢弃的破烂玩具，被恐怖的冲击波撕扯得支离破碎！粗大的金属骨架扭曲断裂，蒙皮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狼藉的雪地上。拉雪橇的健壮北地牦牛，大部分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残骸，被厚厚的冰雪和冻土掩埋，只有少数几头在远处发出凄厉痛苦的哀鸣，拖着断腿在雪地里挣扎。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三台被老吴称为“铁疙瘩”的铁卫机关兽！
其中一台离冰洞方向最近，首当其冲。它那庞大的、由寒潭金和特殊合金打造的金属身躯，此刻如同被顽童狠狠踩扁的锡皮玩具，整个上半身被硬生生压扁、撕裂！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如同怪诞的雕塑，的齿轮和断裂的传动杆上挂满了冰凌和冻结的血肉碎块，那只幽绿的独眼晶体彻底粉碎，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冒着袅袅白烟。
第二台距离稍远，但一侧的金属腿被连根炸断，庞大的身躯歪倒在雪地里，关节处冒着微弱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做最后的抽搐。它旁边散落着数具穿着精良白色雪地伪装服、却己不形的尸体。
第三台铁卫位置最靠后，看起来受损最轻，但胸甲上也出现了大片凹陷和裂纹，幽绿的眼部光芒急促闪烁，显然内部系统受到了严重冲击。它正试图挣扎着站起，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和迟缓。
雪地上，如同被泼洒开一桶桶刺目的红漆。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恣意流淌、渗透、冻结，形成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冰晶。残肢断臂、破碎的武器盔甲、散落的辎重箱子…… 狼藉地散布在爆炸冲击波肆虐过的区域。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哀嚎，在风雪的间隙中隐隐传来，如同地狱的挽歌。粗略看去，至少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追兵，在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爆炸中首接化为了齑粉或冰冷的残骸，剩下的也大多带伤，士气彻底崩溃，乱作一团。
“成了……” 向导老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他看着那片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喃喃道，“齐王…… 齐王的人…… 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幸存者心中翻腾。是庆幸？是后怕？是对楚昭等人牺牲的悲恸？还是对齐王狠辣算计遭此重创的一丝快意？没人能说清。
“走！” 铁鹰的声音如同破锣，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他眼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水，以及刻不容缓的急迫。“爆炸动静太大！剩下的铁卫缓过劲来，永寂之巢里的东西被彻底惊醒！再不走，就真给楚昭他们陪葬了！” 他用刀鞘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冻伤的左腿却猛地一软。
“鹰爷！” 老周头和阿青连忙上前搀扶。
“我…… 我没事！” 铁鹰甩开他们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轩，“林小子！还能不能动？背上苏丫头！老吴带路！朝着地图上血雀巢穴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区域！快！”
林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涌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了一眼雪坡上那台挣扎着站起、独眼幽绿光芒疯狂闪烁、显然己锁定他们这个方向的第三台铁卫，又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颈间金丝蔓延速度似乎又加快了几分的苏慕云。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
“走！” 林轩咬牙低吼，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在阿青的帮助下，将苏慕云冰冷柔软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颈处，几缕带着寒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颈间那枚布满裂痕的玉坠，隔着衣物传来微弱却清晰的震动和冰凉。
老吴早己辨明方向，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冲在最前面。老周头搀扶着铁鹰紧随其后。阿青和另外两个还能行动的老兵负责断后，警惕地注视着后方雪坡上那台开始迈动沉重步伐、轰隆追来的铁卫，以及更远处陷入混乱的齐王残兵。
队伍如同受伤的狼群，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向着渊境更深处、地图上标注着 “血雀之巢” 的死亡绝地亡命狂奔。每一步踏在深厚的积雪中，都无比艰难。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切割着的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身后，铁卫沉重的脚步声和关节摩擦的 “咔咔” 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快！再快！” 铁鹰嘶哑地催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几乎是被老周头半拖半拽着前进，那条冻伤的左腿完全成了累赘。
林轩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背上的苏慕云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阿青不时回头，小脸煞白，眼中满是恐惧：“它…… 它追上来了！离我们不到百丈了！”
那台仅存的铁卫显然锁定了他们，庞大的金属身躯在雪地上犁开深深的沟壑，速度虽然因为之前的爆炸冲击而受到影响，但依旧远超他们这支伤疲之众！它那只幽绿的独眼如同地狱的探照灯，穿透风雪，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分头跑！” 铁鹰猛地推开老周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子留下挡它一挡！你们……”
“闭嘴！” 林轩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因为透支而嘶哑变形，“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猛地停下脚步，将背上的苏慕云小心地交给身旁的阿青，自己则转过身，面对着那如同钢铁凶兽般轰隆逼近的铁卫！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风雪迷雾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那台正全速冲刺、眼看就要将林轩等人碾碎的铁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只幽绿的独眼骤然熄灭！在它头部侧面装甲的接缝处，赫然插着一支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弩箭！箭身刻满细密的符文，箭尾还在微微震颤！
“轰隆！”
失去控制的铁卫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庞大的金属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前扑倒，砸起漫天雪尘！沉重的头颅距离林轩的脚尖，仅仅不到三尺！冰冷的金属寒气扑面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林轩保持着搏命的姿势僵在原地，铁鹰和老周头等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瞬间 “毙命” 的铁卫。
风雪依旧，但气氛却诡异地凝固了。
侧前方的迷雾中，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银白色紧身皮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银白色的、只露出冰冷双眸的金属面具。她手中，端着一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黑色手弩，弩身上镶嵌着几颗幽蓝色的晶石，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她的步伐稳定而无声，如同雪原上最优雅也最致命的猎豹。面具后的目光，如同极地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被阿青搀扶着、昏迷不醒的苏慕云身上。那目光在触及苏慕云颈间皮肤下蔓延的金色丝线时，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影雀卫的叛徒，齐王的走狗，还有……”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清脆，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复杂，“一个快要被‘金魄’烧成灰烬的‘钥匙’。”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林轩脸上，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们，还真是把‘永寂之巢’的‘门’，撞得震天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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