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二采区入口,那喷涌而下的黑色水龙,如同被驯服的恶蛟,带着沉闷的咆哮,一头扎入地层深处。钻机的轰鸣不再是死亡的号角,而成了胜利的凯歌,在空旷的封锁区内回荡。水流冲击声渐渐减弱,最终化作地下深处隐约的呜咽。“蝠耳”监测点的屏幕上,那代表水流冲击的次声波信号,彻底平息,只剩下背景噪音的微弱涟漪。
泄压成功!
悬在头顶的“地下悬湖”被精准地导入了安全的泄洪道,毁灭性的危机暂时解除。封锁线外,压抑许久的欢呼声终于爆发出来,工人们互相捶打着肩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疲惫。陈强站在喷涌的水柱旁,任由冰冷的水汽夹杂着硫磺味扑打在脸上,他缓缓摘下沾满泥水的安全帽,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煤尘却无比自由的空气。臂膀上的红袖标被水汽打湿,颜色却显得更加鲜亮。
他望向矿医院的方向,仿佛能看到病床上,赵师傅那只刚刚给予指引、此刻或许正微微颤动的手。这份沉甸甸的平安,是老人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换来的!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地质工程师指着仍在不断渗出浑浊泥水的钻孔,面色依旧凝重:“老空区的水压是泄掉了,但里面的瓦斯… 还在!而且泄压后,空间结构更不稳定,瓦斯可能更容易积聚、溢出!南二采区… 依旧是高瓦斯风险区!”
陈强的心再次绷紧。泄掉了水龙,驱散了悬湖,但空气中那无形的、致命的“幽灵”仍在徘徊!他转头看向“蝠耳”监测点的操作台:“瓦斯信号呢?”
“泄压后,三号点附近区域,瓦斯浓度… 在缓慢回升!”分析员的声音带着新的忧虑,“‘蝠耳’捕捉到的气体特征信号… 很活跃!下面… 像开了锅!”
瓦斯!这矿工最致命的敌人,如同跗骨之蛆,在危机之后,露出了更狰狞的面目!泄压只是争取了时间,真正的战斗——与无形杀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矿医院,重症监护室。
赵铁柱师傅的状态,如同黑暗隧道尽头透出的微光,正一点点变得清晰。他依旧虚弱,无法言语,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己经能够缓慢地转动,偶尔能聚焦在熟悉的人脸上。当李秀兰告诉他“水压泄了,人都平安”时,老人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微弱却真实的笑容!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赵师傅… 您听见了…”李秀兰握着他的手,泪水也夺眶而出,“强子他们… 把水龙赶跑了… 下面… 下面还有瓦斯… 他们还在拼…”
老人的手指,在李秀兰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在回应。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陈强之前送来的、那本属于他的、封面被划开露出夹层的牛皮纸笔记。
李秀兰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拿过来,翻开到记录瓦斯征兆的那一页,指给赵师傅看:“您看… 您写的… ‘气味发甜似烂果,煤壁出汗如泪多…’ 强子他们… 正盯着呢…”
赵师傅的目光在那熟悉的字迹上停留了很久,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忧虑,最终,那目光缓缓移开,再次落在李秀兰脸上,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但那眼神里的催促和期许,却如同实质般传递出来。
307房间,炉火跳跃,温暖如常,却成了抚慰惊魂的港湾。
南二采区泄压成功的消息,如同春风,瞬间吹散了笼罩矿区的最后一丝阴霾。但李秀兰深知,工人们经历了生死考验,家属们担惊受怕,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欢呼,而是温暖和抚慰。
“姐妹们,”她召集协管队骨干,声音温和而坚定,“井下的爷们儿刚打了一场硬仗,累坏了,也吓着了。咱们… 得让他们回家有口热乎饭,有句暖心话!”
“张嫂,王姐,你们带人,组织各家各户,包饺子!白菜猪肉馅!管够!”
“吴老师,组织孩子们,写慰问卡,画平安画!给井下的叔叔伯伯们送去!”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姐妹们,“咱们协管队,分头去井口,接他们下班!带上热姜汤!啥也别说,就告诉他们——‘回家吧,饭好了!’”
她的安排,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实的烟火气和人情的暖流。很快,家属区再次热闹起来,却不是恐慌,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暖的忙碌。剁馅声、擀面杖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张嫂的大嗓门在院子里指挥着:“馅剁细点!面皮擀圆了!让爷们儿吃顿舒坦的!”
井口,当第一批从南二采区撤下来的工人,带着满身疲惫和煤尘走出罐笼时,迎接他们的,是家属们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是孩子们举着歪歪扭扭写着“叔叔平安”的卡片,是妻子们含着泪却带着笑的温柔目光。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碗姜汤,一个拥抱,一句“回家吃饭”,胜过千言万语。那份属于“家”的温暖和安宁,如同最有效的良药,悄然抚平着惊魂未定的心灵。
李秀兰抱着陈宁,站在人群稍远处,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的“星网”,在危机之后,迅速切换到了“织暖”模式,用最朴实的行动,为归来的勇士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港湾。怀中的陈宁,似乎也感受到这温馨的气氛,咿咿呀呀地笑着。
技术科实验室,灯火再次彻夜通明。
泄压成功带来的短暂轻松早己被新的紧迫感取代。陈强和团队围在实验台前,面前是“蝠耳”传回的、南二采区瓦斯浓度回升的数据流,以及赵师傅笔记里那句关于瓦斯征兆的“土话”。
“泄压后,空间结构改变,瓦斯运移规律也变了!”陈强眉头紧锁,指着屏幕上复杂的曲线,“传统的点式监测和‘蝠耳’的早期趋势预警,都不够!我们需要… 需要一张‘网’!一张能覆盖整个风险区域,实时感知瓦斯浓度三维分布的‘网’!”
“这… 这太难了!”一个技术员摇头,“井下环境复杂,传感器布设、信号传输、数据处理… 都是大难题!”
“难也要搞!”陈强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拿起赵师傅的笔记,手指点着“气味发甜似烂果”那句话,“赵师傅的经验告诉我们,瓦斯有‘味道’,有‘征兆’!我们的‘铁疙瘩’,不能只‘听’声音,还得学会‘闻’味道!甚至… ‘看’到它!”
他脑中灵光一闪:“气体传感器阵列!多类型传感器融合!把‘蝠耳’的声波特征捕捉,和电化学、红外甚至… 仿生嗅觉传感器结合起来!形成分布式感知节点!就像… 就像给南二采区装上无数个‘鼻子’和‘耳朵’!”
灵感如同井下的矿脉,一旦找准方向,便源源不断。实验室里再次响起激烈的讨论声、键盘敲击声和仪器嗡鸣。陈强拿起一个气体传感器探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虽然明知嗅不出什么),仿佛在捕捉赵师傅描述的那虚无缥缈的“甜味”。他臂膀上的红袖标,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如同不灭的火焰。
几天后,赵铁柱师傅的病房。
李秀兰扶着老人,让他半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赵师傅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说话依旧困难,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陈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最新的“多源融合瓦斯感知网络”的初步设计图。
“赵…赵师傅…”陈强声音有些哽咽,将图纸小心地展开在老人面前,“您看… 这是… 我们想的法子… 给南二采区… 装上‘鼻子’和‘耳朵’… 像您说的… 要‘闻’到它… ‘看’到它…”
赵师傅的目光缓缓扫过图纸上复杂的节点和连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那只曾被誉为“金手指”的手,伸出食指,在图纸上代表传感器阵列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 点了点!然后,他的手指艰难地移动,指向图纸空白处。
李秀兰立刻会意,递上铅笔和纸。
赵师傅的手指颤抖着,握住铅笔,如同握住千斤重担。他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顶…板…压…力…”
顶板压力?!
陈强的心猛地一跳!瓦斯运移… 和顶板压力有关?!赵师傅这是在提醒他们,不能只盯着气体,还要关注岩层的“脉搏”?!
“我明白了!赵师傅!”陈强激动地握住老人那只颤抖的手,“顶板压力变化… 可能会影响瓦斯释放!我们会加上!加上压力传感器!给‘铁疙瘩’… 再添一项‘听脉’的本事!”
赵师傅看着陈强,看着他臂膀上那枚鲜亮的红袖标,嘴角再次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那只被陈强握住的手,也极其微弱地、却真真切切地… 回握了一下。
“铁疙瘩”在实验室里被赋予“听脉”的新使命,试图捕捉瓦斯与岩层压力的隐秘关联;“星网”在炉火边悄然织就温暖的经纬,抚慰着劫后余生的心灵。陈强握着赵师傅那只终于能给予明确指引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生命力量;李秀兰看着矿区重新升起的、带着饭香的炊烟,眼中映照着安宁的回归。窗台上,赵师傅留下的那个废旧零件焊接的蝙蝠模型,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矿井深处,泄压后的水流声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诉说着被驯服的过往。前路仍有挑战(瓦斯治理),但希望的火种,己在淬炼中愈发炽亮,照亮了通往真正安全的、更加坚实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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