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捻草绳的沙沙声,成了老屋夜晚的安魂曲。李秀兰紧绷的神经在重复而专注的动作中渐渐松弛,掌心被坚韧的草茎磨得微微发红发热,那股奇异的、源自劳作本身的力量感,一点点驱散了风暴带来的寒意和恐惧。
陈强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火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映出专注而平静的轮廓。他心中那根名为“守护”的弦,绷得更紧了。王桂花绝不会善罢甘休,村里的流言蜚语也不会一夜消散。他们需要更坚实的依仗,不能永远只靠这河边随手可采的水草和供销社那点微薄的收购。
“秀兰,”陈强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光靠编篓子,不是长久之计。”
李秀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刚刚平复的茫然:“那…那咋办?当家的,你有主意了?”
“水草有限,编多了供销社也未必一首收。”陈强分析道,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看到更远的地方,“而且,这东西太显眼,容易招人眼红,也容易被人掐断源头。”他指的是王桂花可能的报复。
李秀兰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那我们…”
“别急。”陈强握住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手,粗糙的指腹着她掌心被草茎磨出的红痕,“篓子还得编,这是我们眼下唯一能换盐换粮的路子。但咱们得琢磨点别的,更稳当、更不显山露水的路子。”
他顿了顿,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记得…后山那片荒坡,除了野菜,好像还长着不少野生的…马齿苋?这东西晒干了,供销社是不是也收药材?”
李秀兰眼睛一亮:“对!马齿苋!我娘以前说过,这东西晒干了能当草药卖!清热解毒的!供销社药材收购站好像收!而且…这东西漫山遍野都是,不起眼!”
“对!”陈强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这就是条路子!不显眼,量大了也能攒点钱!明天开始,我下工回来就去后山捋马齿苋!你在家除了编篓子,就负责把它们洗干净、摊开晒干!咱们两条腿走路!”
“嗯!好!”李秀兰用力点头,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当家的总能想到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是两人无声的加倍拼搏。
陈强白天在田里顶着烈日和克扣工分的阴影(虽然赵建国发话了,但派给他的活依旧是最苦最累的),咬着牙挣那点保命的口粮工分。收工后,他不顾疲惫,立刻背着破麻袋钻进后山的荒坡沟壑,像梳子一样仔细地捋着那些肥厚多汁的野生马齿苋。汗水浸透了他打满补丁的褂子,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臂,但他浑然不觉。每一片翠绿的叶子,在他眼里都是未来的盐粒、火柴,甚至是…一块遮风挡雨的瓦。
李秀兰则成了老屋最忙碌的“管家”。她天不亮就起来,趁着露水去河边采回最新鲜、韧性最好的水草,摊开晾晒。白天,她一边仔细地编织着草篓(质量比之前更好了),一边将陈强采回来的马齿苋仔细地摘去老根黄叶,在院子里铺开的破席子上均匀摊开晾晒。阳光炙烤着大地,也蒸腾着马齿苋的水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和苦涩的药香。她纤细的身影在破屋和院子间穿梭,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专注而明亮。
偶尔有路过的村民,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大片马齿苋,也只是好奇地瞥一眼,嘀咕一句“这玩意儿晒了干啥?喂猪都嫌涩”,便不再关注。这不起眼的野草,完美地隐藏了他们的“副业”。
每隔几天,陈强会挑着几个编得最好的草篓和一包晒得干透、捆扎整齐的马齿苋干,避开人多的时候,悄悄送到镇上供销社后面的库房。负责收货的老马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验货很仔细,但给钱给票也公道。草篓依旧按一毛一个或等价盐火柴算,马齿苋干则按品相,一斤能卖到七八分钱。
虽然每次换回的钱和东西依旧微薄,但看着那个藏在破瓦罐底下、用油纸仔细包起来的小小钱卷(里面是攒下的几毛钱和几张珍贵的火柴票、盐票),以及屋里渐渐多出来的一小罐猪油(用攒下的钱咬牙买的,给清汤寡水的饭菜添点油星),李秀兰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这是他们一点一滴、用汗水和巧手积攒起来的家底!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希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从未消失。
王桂花虽然被赵建国当众呵斥后消停了一阵,但那双淬毒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村西头那座破屋。她看着陈强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下工,又一头扎进后山,看着李秀兰院子里晾晒的那些“猪草”,嘴角撇着不屑的冷笑。
“哼,穷折腾!我看你们能折腾出个啥名堂!”她对着陈老栓啐了一口,“晒那破草,喂猪都不吃!编那破篓子,能换几个大子儿?累死也翻不了身!等着吧,等他们那点劲头耗光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就得像狗一样爬回来求我!”
陈老栓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他最近去上工,总觉得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远和…同情?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儿子分家单过,闹得人尽皆知,还顶撞了大队长…这脸,算是丢尽了。
这天傍晚,陈强刚从后山背着一大袋马齿苋回来,累得几乎首不起腰,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点犹豫的声音。
“强…强子哥?”
陈强抬头,看见同村的发小赵铁柱正扒着他们那歪歪扭扭的篱笆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赵铁柱在村里人缘不错,消息也灵通。
“铁柱?咋了?进来坐。”陈强放下麻袋,抹了把汗。
赵铁柱走进院子,看着晾了满地的马齿苋和墙角堆着的水草、半成品草篓,还有李秀兰正就着最后的天光在修补一个篓子,眼神复杂。他压低了声音:“强子哥,嫂子,你们…你们真不容易。”
陈强笑了笑,没说话,递给他一个用葫芦瓢盛的凉水。
赵铁柱接过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强子哥,我来是跟你说个事。你…你听说了吗?县里…县里红旗煤矿,要来咱们公社招工了!”
“招工?”陈强的心猛地一跳!红旗煤矿!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前世,就是这个煤矿!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他记得清清楚楚,招工就在今年秋末!而他,前世就是因为王桂花以“家里离不开劳力”为由,硬生生拦下了他的报名表!后来顶替他名额去的,是他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弟!结果二弟吃不了苦,没干两年就托关系调走了,白白浪费了那个珍贵的工人指标!
“真的?!”陈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一把抓住赵铁柱的胳膊,“啥时候?有啥条件?”
赵铁柱被他抓得生疼,龇了龇牙:“就…就这几天!公社广播估计明天就该通知了!条件…听说要身强力壮,能吃苦,成分清白,最好是…最好是有点文化的,至少得认识几个字吧?要考试呢!听说招的人不多,抢破头!”
身强力壮?能吃苦?成分清白?有点文化?
陈强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前三条,他完全符合!至于文化…他前世是没念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但重生回来,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幼时在村小旁听学会的几个字,还有前世几十年生活磨砺出的见识和理解力,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了!他未必不行!
“铁柱!这消息太重要了!谢谢你!”陈强用力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煤矿工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稳定的工资!意味着粮票、布票、工业券!意味着彻底跳出农门,摆脱土地的束缚和王桂花的掌控!意味着他能给秀兰真正的好日子!
赵铁柱看着陈强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也被感染了:“强子哥,你想去?那…那你可得抓紧!报名就在公社,听说还得大队开介绍信呢!你娘那边…”他欲言又止,意思很明显。
王桂花!又是她!
陈强眼中的火焰瞬间冷却,凝结成冰冷的寒冰。前世就是她!这一世,她必然还会千方百计地阻挠!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屋里。李秀兰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站在门口,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显然,她也听到了。
陈强走到她面前,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秀兰,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谁也拦不住!”
他转身,看向村东头赵家院子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夜色,刺向那个盘踞在阴影里的刻薄妇人。
“介绍信?”陈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大队长赵建国,他欠我一个公道!这封介绍信,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夜色笼罩着破败的老屋,但屋内,希望的火焰却因为煤矿招工的消息而熊熊燃烧起来,比灶膛里的火苗更加炽热、更加明亮。陈强知道,一场新的、更激烈的战斗,即将打响。而这一次,他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草绳和草篓,更有改变命运的钥匙!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它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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