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啼哭与炉火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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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啼哭与炉火的余温

 

炉膛里吞噬污蔑信笺的火焰熄灭了,只余下温热的灰烬,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却也像某种旧时代的葬礼,宣告着彻底的终结。矿工会那封盖着鲜红大印、措辞强硬的回函,如同斩断枷锁的利剑,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飞向遥远的赵家沟。筒子楼307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圣洁的宁静。

李秀兰靠在陈强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炉火残留的暖意,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新生命的萌动仿佛更加清晰了,带着一种驱逐了阴霾后的、纯粹的喜悦和力量。

“当家的,”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给孩子…取个名吧?”

陈强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却仿佛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小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他沉吟片刻,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李秀兰额前的碎发,声音低沉而郑重:

“男孩儿,就叫陈安。平平安安的安。”

“女孩儿,就叫陈宁。安宁的宁。”

“不管男孩女孩,我只要他(她)平平安安,咱们一家子,从此安宁。”

“陈安…陈宁…”李秀兰轻声念着这两个朴素却饱含深意的名字,眼中泛起幸福的泪光,“好!就叫安儿,宁儿!平平安安,安宁顺遂!”

炉火的余温,新生的期许,还有陈强那沉甸甸的誓言,将小小的307房间烘烤得暖意融融。窗外的矿区夜色深沉,但窗内,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充满希望的黎明。

日子在平静的守望和日益明显的妊娠反应中流淌。

李秀兰的孕吐渐渐加重,有时闻到一点油烟味就吐得天昏地暗。陈强心疼得不行,下工回来就抢着做饭(虽然手艺粗糙),笨拙地学着熬清淡的小米粥,托工友从县城捎回难得的酸梅果脯给她压吐。东北的张嫂更是成了307的常客,变着法儿地给李秀兰送些开胃的酸菜、腌萝卜,分享着过来人的经验。

“大妹子,吐得厉害是好事!说明娃儿壮实!”张嫂的大嗓门总能驱散李秀兰的不适,“听嫂子的,该吃吃,该喝喝,别怕吐!吐完了再吃!咱矿上的娃,就得皮实!”

筒子楼的邻居们知道了喜讯,也都真心实意地替他们高兴。楼道里遇见,总会关切地问候几句。那个小小的暖水瓶,成了传递邻里温情的工具,谁家烧了热水,都会招呼李秀兰去灌满。李秀兰那颗因怀孕而格外敏感的心,被这粗糙却真挚的善意包裹着,渐渐安定下来。

陈强在井下的工作更加谨慎小心。每一次下井前的检查,他都做得格外仔细。支撑顶板时,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秀兰和孩子期盼的目光,动作更加沉稳有力。升井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工友在澡堂里多泡一会儿吹牛,总是匆匆洗去煤黑,换上干净衣服就往家赶。推开307的门,看到李秀兰哪怕脸色苍白也努力对他露出的笑容,看到桌上那杯永远温热的开水,所有的疲惫仿佛都烟消云散。

他攒下的工资和粮票,大部分都花在了李秀兰的吃食上。托人买鸡蛋,买红糖,买难得一见的水果罐头。他甚至用几张珍贵的工业券,换了一块柔软的细棉布,准备给孩子做小衣服小被子。李秀兰摸着那块柔软的布料,想象着未来包裹在里面的小小生命,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冬去春来,矿区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新绿。

李秀兰的肚子像吹气般鼓了起来,行动开始变得笨拙。孕吐终于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食欲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开始用那块细棉布,一针一线地缝制小衣服。针脚细密,倾注了全部的爱意。陈强下工回来,常常能看到她坐在窗边,就着天光,专注地缝着,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画面,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当家的,你看,这是小褂子…”李秀兰拿起一件缝好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衣服,献宝似的给陈强看,脸上是藏不住的羞涩和骄傲。

陈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能融化人心。他笨拙地比划着,想象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穿上它的样子,嘴角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真小…真好看!秀兰,你手真巧!”

小小的307房间里,开始弥漫起一种甜蜜而紧张的期待。角落里堆起了陈强用木板钉的小摇篮(虽然粗糙,但打磨得很光滑),桌上放着李秀兰缝好的小衣服小被子。那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暖水瓶,依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每天为李秀兰提供着温热的滋养。

然而,生命的降临,总是伴随着猝不及防的阵痛。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陈强刚下中班回来不久,正就着油灯的光,笨手笨脚地给未完工的小摇篮刷最后一遍桐油。李秀兰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撕裂般的腹痛从腹部传来,瞬间让她蜷缩在床上,冷汗涔涔。

“当家的…疼…好疼…”她抓着床单,声音因为剧痛而变了调。

陈强手里的刷子啪嗒掉在地上,桐油溅了一地。他猛地扑到床边,看着妻子瞬间惨白的脸和痛苦扭曲的神情,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要生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秀兰!秀兰!你怎么样?”陈强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手足无措。

“疼…快…快叫张嫂…”李秀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陈强如梦初醒,像一颗炮弹般冲出房门,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炸雷般的吼声:“张嫂!张嫂!救命啊!秀兰要生了!!!”

整个筒子楼瞬间被惊醒了!

张嫂家的灯第一个亮起,紧接着是隔壁、对门…杂乱的脚步声、关门的砰砰声、焦急的询问声在楼道里响起。

“来了来了!”张嫂只披了件外衣就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她同样被惊醒的丈夫。她一把推开307的门,看到床上痛苦呻吟的李秀兰,立刻恢复了东北大嫂的彪悍本色:“强子!别傻站着!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老刘!去卫生所叫值班大夫!快!再叫上隔壁王婶!她有经验!”

张嫂的指挥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局面。陈强像上了发条一样冲向门口的简易灶台,手忙脚乱地生火烧水。老刘拔腿就往卫生所跑。隔壁的王婶也很快赶了过来,和张嫂一起围在床边,安抚着李秀兰。

小小的307房间,瞬间变成了一个紧张而忙碌的战场。油灯的火苗被开门关门的穿堂风吹得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李秀兰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喊,像刀子一样割在陈强心上。他守在灶台边,拼命地往炉膛里添柴,看着水壶口冒出的白气,只觉得那火烧得不够旺!时间过得不够快!

“热水!热水好了没?”张嫂焦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好了!好了!”陈强赶紧拎起滚烫的水壶,手被烫得通红也顾不上,跌跌撞撞地送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强像个困兽,在狭窄的门口来回踱步,听着里面妻子越来越痛苦的哭喊和张嫂、王婶鼓励的声音,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恐惧和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恨自己不能替秀兰分担一丝痛苦!

就在陈强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煎熬压垮时——

“哇——!!!”

一声嘹亮、清脆、充满了生命力量的啼哭,如同天籁之音,猛地刺破了307房间里所有的紧张、痛苦和等待!

哭声!

孩子的哭声!

陈强浑身一震,猛地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房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条缝,张嫂那张带着汗水却洋溢着巨大喜悦的脸探了出来,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强子!恭喜啊!是个带把的!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

轰——!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陈强淹没!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他踉跄着冲进房间。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李秀兰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角,但嘴角却带着一个疲惫却无比满足、无比温柔的笑容。她的怀里,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像只红皮猴子般的婴儿,正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响亮的啼哭,宣告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呼吸!

张嫂正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婴儿身上的血污。王婶在一旁帮忙收拾。

陈强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碰碰孩子,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他。他看向李秀兰,眼中充满了狂喜、心疼、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秀兰…你…你辛苦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这一句哽咽的低语。

李秀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怀里啼哭不止的小生命,泪水无声地滑落,声音虚弱却充满了巨大的幸福和力量:“当家的…看…我们的安儿…陈安…”

陈强伸出手,无比轻柔地,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儿子那温热、娇嫩的小脸蛋。那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安儿…”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儿子那皱着小眉头、努力啼哭的样子,再看看妻子疲惫却幸福的脸庞,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父亲”的暖流和责任感,瞬间充盈了他整个胸膛!

炉膛里,之前烧信留下的灰烬早己冰冷。但此刻,小小的307房间里,却燃烧着比炉火更加炽热、更加温暖的生命之火!那嘹亮的啼哭,是划破黑暗的号角,是宣告新生的战歌!从此,他们的世界,不再仅仅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而是三个生命的紧紧相依。炉火的余温散尽,但属于陈安、属于他们这个小家的、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篇章,才刚刚在初春的寒夜里,伴随着这声啼哭,炽热地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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