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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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透支

 

黑暗。无边的黑暗。

程远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重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感,像铅水一样灌满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许嘉怡泣血的控诉,许母挡在CCU门前决绝的身影,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痛苦与矛盾。

不,他没有死。死亡不该如此痛苦。这更像是意识的自我保护,将他暂时封闭在这个黑暗的避难所里,逃避那些他无力承受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开始出现模糊的光点和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努力集中注意力,那些碎片渐渐清晰——

“……血压稳定……轻度脱水……主要是极度疲劳和情绪应激……”

“……让他睡……静脉补液……监测心电图……”

专业而冷静的医学对话。是同事们在讨论他的病情。他还在医院。

接着,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的意识:

“儿子……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那样……你醒醒好不好……妈妈不能失去你啊……”

母亲的声音。那个记忆中总是温柔坚强的母亲,那个在父亲去世后独自撑起整个家的母亲,那个今天被仇恨彻底吞噬、面目全非的母亲。现在,她在哭,在忏悔。程远想抬手擦去她的泪水,想告诉她没关系,但他的身体像被千斤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王阿姨,您别太自责了。程医生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个温和的男声劝慰道。

“不,你不懂……是我害了他……我明知道他这些年有多苦……我还那样逼他……”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嘉怡那丫头说得对……我差点毁了儿子最珍视的东西……我差点……变成他最讨厌的样子……”

嘉怡。这个名字像一束光,刺进程远混沌的意识。许嘉怡在哪?她还好吗?她父亲呢?那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找不到出口。

渐渐地,那些声音又远去了,黑暗重新笼罩了他。这一次,黑暗中浮现出记忆的画面——

十二岁的许嘉怡,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站在老槐树下对他笑,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六岁的许嘉怡,在毕业典礼上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后老地方见”,字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二十八岁的许嘉怡,在咖啡馆外的雨中,仰头看着他,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过脸颊,说:“是你。一首都是你。”

这些画面如此鲜活,如此温暖,与现实中血淋淋的仇恨和痛苦形成鲜明对比。程远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多希望能永远停留在那些美好的记忆里,不去面对现实的残酷。

但现实不容逃避。父亲车祸的真相,许家的愧疚,母亲的崩溃,还有他作为医生和儿子的双重身份带来的撕裂感……这一切都在黑暗中等待着他。

“程远……”一个轻柔的、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像一缕清风,“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求你……醒过来吧……”

是许嘉怡的声音!她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程远拼命挣扎,想要冲破这层黑暗的束缚。他必须见她,必须确认她是否安好。这个念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的手好冷……我记得你以前的手总是很暖的……”许嘉怡的声音继续着,带着微微的颤抖,“你还记得吗,初三那年冬天,我手冻僵了,你就把我的手塞进你的口袋里……你说‘我体温高,分你一点’……”

程远记得。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冬天,许嘉怡的手冻得通红,他心疼得要命,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冰凉而柔软,在他掌心里像一块需要呵护的玉。

“程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我必须告诉你……”许嘉怡的声音更低了,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我爸醒了……他情况稳定了一些……他……他想见你……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关于……关于程叔叔最后时刻的事……”

最后时刻?程远的心脏猛地一缩。父亲最后时刻发生了什么?许国栋知道什么?

这个悬念像一剂强心针,给了程远最后冲破黑暗的力量。他拼尽全力,终于,一丝光亮刺入眼帘——

“他眼皮动了!程远?程远你能听见我吗?”许嘉怡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激动。

程远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白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洁白的病房天花板,挂着的输液瓶,还有……许嘉怡憔悴却惊喜的脸。她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但此刻却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程远!”她轻声呼唤,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手臂,像是害怕他会再次消失。

程远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

“别急,先喝点水。”许嘉怡立刻扶起他的头,将吸管送到他唇边。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程远终于能发出声音:

“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二十个小时。”许嘉怡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医生说你身体严重透支,加上情绪应激反应……需要好好休息。”

程远微微点头,目光扫过病房。除了许嘉怡,没有其他人。“我妈呢?”

“王阿姨刚回去换衣服。她守了你一整夜,谁劝都不肯走。”许嘉怡的声音很轻,带着复杂的情绪,“她……她很后悔,程远。她一首在哭,说对不起你……”

程远闭上眼睛,消化着这个信息。记忆中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与许嘉怡描述的悔恨形象重叠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爸……怎么样了?”他最终问道,声音低沉。

许嘉怡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暂时稳定了。但是……”她咬了咬嘴唇,“程远,他想见你。他说……他有话必须亲口告诉你。关于……关于程叔叔最后时刻的事。”

程远猛地睁开眼,看向许嘉怡:“什么事?”

“我不知道具体内容。”许嘉怡摇摇头,眼中满是忧虑,“但我爸说……说这件事很重要。他说……程叔叔当时可能己经……”

她的话被突然打开的病房门打断。程远的姐姐程琳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保温桶,看到程远醒了,惊喜地喊道:“小远!你醒了!”但当她看清病床边坐着的是许嘉怡时,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姐。”程远虚弱地打招呼。

程琳快步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在许嘉怡和程远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叹了口气:“妈让我送点粥来。她……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许嘉怡,“许小姐,能请你先出去一下吗?我需要和我弟弟单独谈谈。”

许嘉怡立刻站起身,点点头:“当然。我……我也该去看看我爸了。”她转向程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我……我晚点再来看你。”

程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想叫住她,想问她更多关于她父亲要说的事,但姐姐严肃的表情让他暂时按下了这个念头。

“小远,”程琳在确认门关好后,立刻压低声音,“你到底在想什么?妈告诉我了,你救了许国栋?!那个害死爸爸的人?!”

程远疲惫地闭上眼睛:“姐,他是病人。我是医生。”

“别跟我打官腔!”程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你知道妈有多崩溃吗?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而你!你居然救了那个混蛋!”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程远突然睁开眼,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睁睁看着他死?那我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爸是怎么教我们的?医者仁心!生命至上!这些你都忘了吗?!”

程琳被弟弟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坐在床边,眼眶发红:“我只是……我只是替爸不值……他那么好的人……死得那么惨……”

程远伸手握住姐姐颤抖的手:“我知道。我也恨。但许国栋不是首接凶手,那辆失控的货车才是。许国栋只是……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一个任何父亲在女儿生命危急时都可能做的决定。”

“你这是在为他开脱?”程琳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

“不。”程远摇摇头,声音沉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恨很容易,姐。但恨不能把爸带回来,恨只会毁了我们自己。看看妈……看看她被仇恨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程琳沉默了,泪水无声地滑落。良久,她才轻声问道:“那……许嘉怡呢?你和她……?”

程远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复杂而深远:“我不知道,姐。我真的不知道。”

在内心深处,程远明白,无论许国栋要告诉他什么,无论过去的真相多么残酷,他对许嘉怡的感情从未改变。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仅仅是青涩的误会和时间的距离,而是血与泪的现实,是两个家庭无法磨灭的伤痛。

他需要听听许国栋要说的话。无论那有多痛苦,他都必须面对。因为只有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他才能决定,自己和许嘉怡之间,是否还有一线可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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