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怡推开普外科玻璃门时，手里两杯咖啡正散发着焦糖玛奇朵的甜香。这是她从米兰回来后的第一个休息日，特意选了程远最喜欢的咖啡店——那家用听诊器造型做杯柄的网红店，店员会在医生值班时免费续杯。
护士站没人。她望向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磨砂玻璃上晃动着人影。许嘉怡调整了下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指腹擦过内侧刻的日期——2005.6.18，程远用手术缝合线在戒指内壁绣了他们领证的日子。
离办公室还有三米时，她听见年轻女孩的笑声。那声音像手术刀划开包装纸般清脆，让许嘉怡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半开的门缝前。
程远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阳光把他白大褂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一个穿粉色刷手服的女孩踮着脚，双手绕在他颈间。许嘉怡的角度看不清细节，但那动作分明是在系领带——女孩纤细的手指在程远喉结下方灵活翻动，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咖啡杯突然变得滚烫。许嘉怡低头看见自己指甲上的裸色甲油剥落了一块，那是上周在米兰做的凝胶甲，当时程远视频时说"像解剖图谱上的黏膜颜色"。
"程老师别动嘛，"女孩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这个温莎结我练习好久了。"
许嘉怡的视线突然聚焦在女孩颈间的项链上——银质吊坠是枚精巧的手术刀造型，刀柄处镶嵌着淡蓝色托帕石。她呼吸一滞，这是她五年前设计的"医者之心"系列首款作品，全球限量99件。
"姜楠，我自己来。"程远的声音透着无奈，但没有任何抗拒。他微微低头配合女孩的动作，后颈的脊椎棘突在白大褂领口若隐若现。
许嘉怡的拇指无意识地咖啡杯上的听诊器纹路。三小时前，程远出门时说今天只有教学查房，没说需要正装。现在他却穿着她去年生日送的深蓝色条纹衬衫，系着那条她跑遍伦敦才买到的巴宝莉领带。
"好啦！"叫姜楠的女孩后退半步欣赏自己的作品，突然转向门口，"咦，有人......"
程远转身的瞬间，许嘉怡己经调整好表情推门而入。两杯咖啡在桌面上留下对称的圆形水渍，像一对瞳孔放大的眼睛。
"嘉怡？"程远明显愣住了，"你不是说今天要赶设计稿......"
"客户临时取消了。"许嘉怡的目光扫过姜楠胸前的实习医生工牌，最后落在那条项链上，"正好路过，带杯咖啡给你。"她故意用了平淡的语调，就像讨论天气。
姜楠的手指还搭在程远领带上。许嘉怡注意到她指甲修得短而圆润，涂着近乎透明的淡粉色甲油——标准的手术室规范。女孩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手："师、师母好！我是程老师带的实习生姜楠！"
"看出来了。"许嘉怡微笑，从包里抽出纸巾擦拭咖啡杯底的水渍，"程远很少夸人，但上周提过你缝合技术不错。"这是实话，只是当时程远说这话时正在看她设计的新款手术器械包装。
姜楠耳朵尖红了，手指不自觉地摸上项链："程老师说这个可以激励我......"
"教学查房不是刷手服就行吗？"许嘉怡打断她，目光落在程远整齐的温莎结上。
程远解开领带："下午有个学术报告......"
"肝胆外科研讨会，"姜楠抢着补充，"程老师是主讲！我们全组都正装出席！"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炫耀父亲成就的小女孩。
许嘉怡突然想起自己设计那条项链的初衷——刀尖上的托帕石象征"划开黑暗的蓝光"，是向所有医疗工作者的致敬。现在这抹蓝光刺眼地闪烁在另一个女孩的锁骨间，而程远甚至没认出这是妻子的作品。
"我先去准备了。"姜楠识相地往外走，白球鞋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关门时她回头看了眼程远，那眼神让许嘉怡想起自己二十岁时看初恋的模样。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程远解开领带又系上，这个动作他今早己经重复了三次——许嘉怡太熟悉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了。
"她技术确实不错，"程远终于开口，"上周那台胆囊切除......"
"你知道她戴的项链是我设计的吗？"许嘉怡轻声问。
程远的手指停在领带结上。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等距的阴影，像心电图的波纹。
"那个'医者之心'系列？"他皱眉回忆，"你说过要送给当年帮你收集医疗素材的......"
"2018年米兰设计周限量款。"许嘉怡从手机调出产品图，"刀柄上的托帕石是我亲手选的。"她放大图片，刀尖部位有个极小的"XY"签名——她所有作品的防伪标记。
程远的表情变了。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时领带随之起伏："科室去年年终奖发的，我不知道......"
"你送人了。"许嘉怡陈述事实，声音平静得可怕，"送给一个会帮你系领带的实习生。"
"那是教学示范！"程远突然提高音量，"今天讲术中紧急气管切开，领带是演示器械！"他扯松领带，布料摩擦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姜楠只是练习系解步骤，所有实习生都要......"
许嘉怡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她刚拍的画面：姜楠踮脚为程远系领带的背影，阳光给他们轮廓镀上金边，像某种神圣的仪式。
"从设计师角度看，"她轻声说，"这个构图很完美。"
程远夺过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放大又缩小："你什么时候......"
"就在她说'练习温莎结好久'的时候。"许嘉怡拿回手机，突然注意到程远办公桌上的相框换了方向——原本朝外的全家福现在面朝墙壁。她伸手想翻过来，程远却一把按住相框。
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办公室门被推开。护士长探头进来："程主任，11床引流管......"她看到许嘉怡，眼睛一亮，"哎呀程太太，正好想请教您，我女儿要申请设计专业......"
许嘉怡趁机抽回手，相框"啪"地倒回桌面。程远迅速把它塞进抽屉，动作快得可疑。
"我们改天聊。"许嘉怡对护士长笑笑，拎包起身时故意碰翻了没动过的咖啡。深褐色液体在程远的白大褂上蔓延，像幅抽象的世界地图。
"抱歉，"她毫无诚意地说，"手滑。"
走廊上，许嘉怡与推着治疗车的姜楠擦肩而过。女孩颈间的项链随步伐晃动，刀尖反射的阳光正好刺进许嘉怡瞳孔。她突然想起设计这条项链时正在孕期，程远每晚趴在她肚子上给胎儿讲解剖学，说孩子将来准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许嘉怡打开手机加密相册，翻到上周在米兰拍的展台照片——她最新设计的"心跳"系列项链，主石是两颗相连的心脏造型。当时发给程远看，他只回了个"像冠状动脉搭桥示意图"。
电梯降到三楼时，手机弹出小星的消息：「妈！老爸带的那个实习生有问题！我刚查到她微博小号！」下面跟着一串截图。
许嘉怡点开大图：姜楠的自拍照背景赫然是程远的办公室，配文"和男神导师加班到深夜"。发布时间是她在米兰的第三天，那天程远说自己在医院值班。
照片角落，那个本该装着全家福的相框面朝下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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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冲进洗手间，凉水拍在脸上也浇不灭太阳穴的跳动。他盯着镜中的自己——领带歪斜，白大褂上的咖啡渍像块难看的胎记。刚才许嘉怡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时的表情，只不过当时是因为他把她设计的生日贺卡当草稿纸用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姜楠发来信息：「程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师母会来...项链是我在二手平台买的，真的不知道是师母设计！」
程远没回复。他打开抽屉取出相框——不是全家福，而是许嘉怡上周从米兰寄回的明信片，背面写着"这里的星空像你描述的肝小叶结构"。他不想让护士们看见这个，免得又被调侃"程主任结婚十五年还这么浪漫"。
洗手间门突然被推开。张主任边擦手边打量他："老程，你这领带......"
"教学示范用的。"程远机械地重复。
"得了吧，"张主任压低声音，"你老婆设计的项链出现在实习生脖子上，换谁都得炸。"他递来纸巾，"上周院务会我就想说，姜楠看你的眼神......"
程远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全科室都看得出来，就你这个工作狂。"张主任摇头，"实习生崇拜导师很正常，但那条项链......"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女人对这些细节最敏感。"
程远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他必须解释清楚项链的事，但许嘉怡的电话己经转接到语音信箱。微信对话框里，上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发来的米兰夜景，自己只回了个"晚安"。
走廊广播突然响起："程远医生请速到7号手术室，程远医生......"
他系紧领带冲向电梯，白大褂上的咖啡渍己经干涸成深棕色。路过护士站时，姜楠追上来递给他演讲稿："程老师，领带......"
程远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以后保持专业距离。"他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护士听见。姜楠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手指无意识地摸上项链。
手术室通道的自动门前，程远习惯性地摸向颈间——那里本该挂着许嘉怡设计的另一条项链，吊坠是枚极小的设计卷尺造型。三年前某台紧急手术中，卷尺意外滑落污染了术野，从此他再没戴进过手术室。
今天他突然希望自己还戴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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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把监控画面定格在父亲翻倒相框的瞬间。程阳趴在地毯上组装机器人，零件散落在许嘉怡的设计草图周围。
"所以老爸真出轨了？"男孩头也不抬地问，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白痴，那相框里是老妈寄的明信片。"小星放大画面，"但问题不在这里。"她调出姜楠的微博截图，"看这个拍摄角度，是从老爸座位拍的。能坐他电脑前的只有......"
"实习生？"程阳终于抬起头，"可老爸电脑有密码啊！"
小星露出神秘的微笑："心血管外科年会0923，老妈生日。"她点开另一个窗口，"我查了这个姜楠的背景，她舅舅是医疗器械公司的副总，正好跟老爸的科研项目......"
"等等，"程阳跳起来，"你黑进老爸电脑了？"
"只是同步了云记录。"小星转动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程远最近的搜索记录：「如何判断甲状腺结节恶性程度」「手抖对显微手术的影响」「婚姻危机咨询」。
姐弟俩面面相觑。程阳先开口："老爸生病了？"
小星没回答。她打开隐藏文件夹，里面有条三周前的录音——程远在书房打电话："......活检结果还没出，别告诉嘉怡......对，就是右手指尖震颤那个症状......"
窗外，暮色笼罩城市。程阳突然说："那条项链，老妈设计时我见过。"男孩声音轻得像羽毛，"她说手术刀代表老爸，蓝宝石是她的眼泪。"
小星猛地合上电脑。在屏幕熄灭前的最后一秒，程阳看见姐姐眼角有反光，像刀尖上晃动的蓝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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