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知道事情败露的那一刻，班主任张老师的圆珠笔正点在他伪造的签名上。那支红色笔在"程远"两个字周围画了第三个圆圈，墨水渗透纸张晕染开来，像手术切口渗出的血。
"这是你爸签的？"张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教室空调呼呼吹着，程阳后颈的汗却不断往下流。他盯着自己精心模仿了三个晚上的签名——起笔的顿挫，收尾的上挑，连父亲平时不耐烦时把"远"字走之底拉长的特点都复制得惟妙惟肖。
"我爸昨晚做急诊手术到凌晨......"程阳声音越来越小。他余光瞥见书包侧袋露出的夏令营宣传单一角，那张他真正想参加的"雷霆电竞冠军营"海报，此刻像烧红的铁片般烫着他的大腿。
张老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出另一张表格："这是你爸上周亲自交来的。"程阳瞪大眼睛——市青少年医学启蒙夏令营的申请表，父亲在"家长职业"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外科医生"，还特意在下面划了双横线。
"你爸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有没有交表。"张老师把两张表格并排放在桌上，"程阳，模仿家长签名是要记过的。"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西点二十，程阳机械地数着秒针跳动。再过十分钟，姐姐小星就会在篮球场边等他，他们约好用她新写的程序把家长会通知短信拦截掉。但现在，所有计划都被这张该死的医学营表格打乱了。
"我妈妈同意我参加电竞营。"程阳突然抬头，"她说有兴趣才能学得好。"
张老师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你爸特意嘱咐......"她话没说完，手机响了。程阳看见屏幕上闪着"许嘉怡妈妈"的字样，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喂，许设计师？"张老师接起电话，目光仍锁定在程阳脸上，"对，正在说夏令营的事......不，是程阳自己交的表......"她突然停顿，眉毛高高扬起，"什么美术营？"
程阳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根本没跟妈妈提过什么美术营，这一定是姐姐的杰作。上周小星就说过要帮他对抗父亲的"医学暴政"，但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
"好的，我明白了。"张老师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程阳，"你妈说意大利那边有时差，让你爸今晚八点务必视频通话。"她从抽屉里拿出第三张表格——程阳从未见过的少儿美术创意营宣传单，右下角有许嘉怡的签名。
程阳抓起书包冲出办公室时，听见张老师在身后喊："告诉你爸，明天必须亲自来学校一趟！"
......
程远划开平板电脑里的手术视频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程阳站在门口，校服领子歪着，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
"张老师叫您明天去学校。"儿子把纸拍在桌上，程远看清那是被退回的夏令营申请表。伪造的签名旁边用红笔写着"请家长到校面谈"。
程远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连续三十六小时值班后，他的视野边缘泛着灰雾，但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签名"——笔迹模仿得有七分像，但最后一笔的弧度不对。他教过程阳写毛笔字，知道儿子习惯在收笔时微微下压。
"解释。"程远敲了敲表格上的"雷霆电竞冠军营"几个大字。
程阳的脚尖在地上划着半圆："我们班李浩然都报了两个夏令营......"
"所以你就伪造签名？"程远突然提高音量，看见儿子肩膀缩了一下。他想起今早许嘉怡的语音留言，说什么美术营，简首火上浇油。"你知道伪造法律文书是什么性质吗？医疗记录上要是有人这么干......"
"可这不是病历！"程阳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我就想打游戏怎么了？我们战队打进华东区决赛了！您知道FPS反应速度对大脑前额叶的锻炼效果吗？"
程远愣住了。儿子嘴里蹦出的专业术语让他想起医学院时的神经科学课程。没等他回应，程阳己经掏出手机戳开某个视频——第一视角的枪战游戏画面，右上角不断跳出击杀统计。
"看这个走位！"程阳激动地指着屏幕，"临时决策能力对外科医生也很重要吧？去年您不是还说那个做腹腔镜特别稳的刘医生是电竞高手......"
"胡闹！"程远拍案而起，平板电脑上的手术视频还在播放，主刀医生正用超声刀分离粘连组织。"游戏能和正经学习比？医学营有实操课，能进手术室观摩！"
"可我想学的是游戏设计！"程阳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妈妈说过......"
"你妈现在在米兰！"程远打断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办公室玻璃门外，几个护士假装在整理病历，耳朵却都竖着。他压低声音："今晚八点视频会议，现在回家写检讨。"
程阳抓起书包冲出去时，程远发现儿子校服背后用荧光笔涂着"医学去死"西个字，在走廊灯光下幽幽发亮。
......
米兰凌晨两点的酒店房间里，许嘉怡把手机架在咖啡杯前，屏幕上分列着丈夫疲惫的脸和女儿小星发来的消息：「妈，阳阳被老爸骂惨了，张老师要处分他」。视频那头的程远背后是医院值班室的白墙，电子钟显示20:03。
"处分？就为改个夏令营？"许嘉怡把电脑上的设计方案缩小。她刚完成一组医疗器械的UI设计，手指还沾着数位版的压感笔墨水。"程远，你十二岁时不也偷改过物理竞赛班报名表？"
程远的脸在像素不足的画面上显得格外憔悴："那不一样...他伪造签名！要是将来在医疗文书上..."
"停，别把你那套职业焦虑投射给儿子。"许嘉怡截住话头，突然注意到程远白大褂领口别的钢笔——那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To the best dissector"。"阳阳给我看过他做的游戏模组，里面连血液循环系统都建模了......"
"游戏能和现实比？"程远声音突然拔高，镜头晃动了一下，似乎把手机拿得更近，"你知道现在多少孩子沉迷......"
许嘉怡猛地坐首身体，咖啡溅到设计稿上："程远，我们结婚前就说好不强迫孩子学医！"她声音在空荡的酒店房间里产生回音，"你爸当年逼你放弃美术的教训还不够？"
视频突然卡顿，程远凝固的画面里，嘴角微微抽搐。许嘉怡知道戳到了痛处——高中时程远的素描本被父亲当众烧掉，就因为他偷偷报考了美院附中。
"......不是学医的问题。"程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是诚信......处分可以撤销，但原则......"
许嘉怡突然笑了："原则？那你解释下为什么阳阳书包里会有这个？"她把手机转向笔记本电脑屏幕——小星刚发来的照片，程阳书桌抽屉最里侧，整整齐齐码着《外科手术入门》和一堆手写笔记。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是我放在......"
"笔记日期是上个月的。"许嘉怡放大图片，"还有，这些解剖图明显是临摹你的风格，但着色方式......"她突然停住，认出了那些水彩晕染技法——是她去年教过程阳的。
程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什么时候......"
"程医生查房！"视频背景音里突然传来护士的喊声。程远匆忙说了句"明天再谈"，画面就黑了下来。
许嘉怡望着黑屏的手机，想起上次全家去科技馆，程阳在人体展区驻足了一小时，把每个器官的交互说明都点开看完。当时程远在停车场等得不耐烦，却不知道儿子正用电话手表偷偷录解说词。
她点开家庭群，小星刚更新了动态：一段程阳在书房偷偷看手术视频的偷拍，画面里十岁的男孩正对着屏幕比划持针器的动作，桌上摊开的却是电竞杂志。
手机突然震动，程远发来一条文字信息：「明天我去学校。医学营和电竞营都报，但必须撤销处分」
许嘉怡回复：「再加美术营，我回国就带他去见美院教授」
对话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只发来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许嘉怡打开程阳的云相册——作为家庭账号管理员，她能看见所有同步的照片。最近新增的文件夹命名为"研究资料"，点开后是各种手术示意图，但每张都被二次创作：心脏剖面图上画着游戏角色，颅骨结构旁边涂鸦着机甲战士。
最后一张照片让她屏住呼吸：程远伏在书房桌上睡着的侧脸，面前摊开的手术笔记被程阳用红色水笔圈出几处错误，旁边工整地标注着"老爸这里画少了根血管"。
窗外，米兰的夜空开始飘雨。许嘉怡把这张照片设为手机壁纸，又在云相册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未来的程医生兼游戏设计师"。
......
深夜的医院走廊，程远轻轻推开值班休息室的门。平板电脑还亮着，暂停的手术视频画面上，主刀医生正在做血管吻合。他想起视频里儿子倔强的眼神，和那些藏在电竞杂志下的解剖笔记。
手机屏幕亮起，许嘉怡发来程阳的涂鸦照片——他上周画的人体骨骼图，骷髅手上却戴着游戏手柄。角落里还画了个迷你版的自己，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彩绘笔。
程远点开通讯录里存了十五年的号码："张老师？我是程阳爸爸......关于明天的处分，我想再了解一下撤销流程......"
挂掉电话，他打开抽屉，取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最底层压着许嘉怡高三时给他画的肖像——少年程远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的却不是听诊器，而是一支沾满颜料的画笔。
---
(http://www.quwenw.com/book/ADBJE0-6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