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流云涧那弥漫着的沉重。
昨夜的血腥变故，如同冰冷的露水渗入宗门的每一寸砖石瓦砾。
玄微与玄静二人彻夜未眠，忙着处理同门弟子的后事，安抚惊魂未定的弟子，更将宗门各处的防护阵法层层加固，肃杀之气从未消散，空气中若仔细品闻，还能嗅到残留着铁锈的血腥味。
山巅上，揽云亭。
刘叔伯今日破例，未去照料他视若珍宝的灵草园。
而是独坐亭中。
面前石几上，一壶新沏的灵茶氤氲着袅袅白气，清香沁脾。
他微闭双目，面朝东方初升的朝阳，深深吞吐，肉眼可见的淡紫色霞光，丝丝缕缕被他纳入鼻息，在体内沿着经脉轨迹，缓缓流转一个小周天。
温润的茶汤入喉，与那精纯的东来紫气相融，化作一股暖流，滋养着他丹田内丹。
内丹表面光华流转，更显润泽，灵气的收放运转也愈发圆融顺畅。
脚步声打破了亭中的宁静。
百里凝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月白衣裙，神色清冷如霜，步履却沉稳。
她身后跟着睡眼惺忪、走路还有些摇晃的江不凡，小家伙显然是被硬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紧接着，玄微与玄静也联袂而至，两人眉宇间难掩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玄静肩膀上，小小的云瑶正趴着，睡得香甜，小脸贴着师姐的颈窝，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坐。”
刘叔伯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他提起茶壶，动作沉稳地为每人斟上一杯温热的灵茶，茶香顿时在亭中弥漫开来。
亭内一时无言，只有晨风吹拂松林的沙沙声。
百里凝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远处层叠的山峦上。
玄微轻抚剑柄，沉默不语。
玄静则小心调整了下姿势，让肩上的云瑶睡得更安稳些。
刘叔伯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玄静腿上熟睡的云瑶身上，苍老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抚了抚小丫头柔软的额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沧桑，在寂静的晨光里缓缓流淌开来：“昨夜之事，对宗门来说算得上凶险万分，这不禁让我想起一桩尘封的旧事，也是关乎我流云涧兴衰的秘辛。”
他顿了顿，整理着记忆碎片，“许多年前，有一件异宝现世中州，引得天下宗门蜂拥争夺，血雨腥风，我流云涧，亦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宗主...”
刘叔伯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风华正茂，一手流云剑法己臻化境，更身负极其罕见的‘曦水灵根’，堪称当世天骄，他亲率全门精锐，仗剑而行，剑气纵横间，也曾令群雄侧目仰望。”
他的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深沉的惋惜，“奈何……江湖之大，能人辈出，天外更有天，那一战，惨烈至极，宗主法天神像被毁，道心碎裂，就连在追求己久、造诣极深的剑道之上，也随着本命剑破碎的刹那，坠入深渊……到最后终究力竭陨落。”
亭内气氛骤然凝肃起来，无人言语打断。
玄微和玄静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百里凝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子看向刘叔伯。
“宗主陨落前，自知大限己至，即将身陨道消，却做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
刘叔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竟以无上秘法，将自身性命交修的‘曦水灵根’，生生从体内剥离、炼化，融入血脉的本源！意图以此禁法，让这绝世灵根随血脉繁衍，遗泽后世子孙！”
“此乃逆天之举，代价巨大，且灵根传承，飘渺难测，概率极低，比得上万年难遇九尾妖，千年难寻菩提树。”
刘叔伯的目光再次落回云瑶恬静的睡颜上，手指轻轻拂过她细软的鬓角，动作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慈爱沉重，“近百年来，我亲手接生过两位身负微弱曦水灵根的孩子，那真是天赋异禀啊......三岁稚龄，灵气微吐便能击碎顽石，悟性之高，令人惊叹，若是得精心栽培，假以时日，便是‘天骄’二字，也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光芒，更觉得逊色半分……”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可惜……天妒英才！灵根虽强，却也似带着某种不幸，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孩子，皆……皆未能活过十岁，便早早夭折了。”
沉重的叹息在亭中回荡。
玄静搂着云瑶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玄微紧抿着嘴唇。
江不凡也彻底清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熟睡的云瑶，小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
刘叔伯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云瑶身上，“而云瑶这丫头……是数十年来，唯一一个身负完整‘曦水灵根’，且……至今仍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孩子。”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揽云亭内，唯有清风低语，以及云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出的一声细微嘤咛。
她翻了个身，在玄静腿上蹭了蹭，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承载着怎样沉重的过往与莫测的未来。
石几上，那杯属于她的灵茶，水面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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