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己歇,山间弥漫着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却也夹杂着远处尚未散尽的焦糊味。
简陋却整洁的茅草屋小院里,百里凝抱着依旧在熟睡的江不凡,坐在石凳上。
孩子小小的身子蜷在她怀里,赤色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呼吸均匀,只是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百里凝的一缕衣角。
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则安静地蹲在院角,好奇地看着几只山雀在泥地里蹦跳啄食,不敢大声喧哗打扰屋内的师长。
茅屋之内,气氛凝重。
张神棍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悬浮着他那通体黝黑的“锁魂葫”。
葫芦表面符文流转,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双目紧闭,双手掐着“搜魂引魄诀”,十指间牵引出数道细若游丝、却凝练如实质的幽绿色灵力丝线,缓缓探入葫芦口内。
这些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向葫芦内部一个蜷缩着、显得极为虚弱的淡蓝色女子光团——正是那黑衣女子残留的魂魄。
先生静立一旁,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张神棍施法。
屋内只有葫芦符文闪烁的微光和灵力丝线穿梭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张神棍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幽绿的灵力丝线在淡蓝色光团中探索、游弋,却仿佛陷入了一团混乱的迷雾。
光团内部,属于女子本身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屑,凌乱不堪,更关键的是,所有涉及幕后指使、任务来源、交接方式的核心记忆区域,都覆盖着一层厚重、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烙印!
“噗!”
张神棍猛地睁开眼,脸色有些发白,缠绕在魂魄上的灵力丝线瞬间收回。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着浓重的川地口音骂道:“日他个仙人板板!格老子滴!这龟儿子的手段硬是歹毒!记忆被搅得稀耙烂,关键地方全他妈用‘蚀魂咒’烙死了!撬都撬不开!一点有用的线头都莫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古青阳:“老古板,白忙活一场!这女娃儿就是个用完就丢的棋子,连自己给谁卖命都不晓得!这趟追查旱魃祸乱的根脚,怕是路走绝了!”
听到“蚀魂咒”和“记忆被毁”的消息,古青阳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微光也黯淡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挺拔的身形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压制的郁气混合着旧伤,猛地冲上喉头。
“咳…咳咳!”
他猛地侧过身,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指缝间,刺目的鲜红蜿蜒渗出。
“老古板!”
张神棍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扶住他。
古青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那抹殷红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慢慢擦去血迹,动作依旧沉稳,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
“老古板!你这…”
张神棍看着那血迹,又看看古青阳明显衰败下去一截的气色,眼中满是担忧和焦躁,“莫要硬撑了!旧伤加急火攻心,你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古青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他看着张神棍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微暖。
这位看似混不吝的老友,实则重情重义。
他拍了拍张灵枢扶着自己的手:“灵枢,此事…暂且搁下吧,旱魃之祸的线索既断,强求无益。”
“搁下?!”
张灵枢眼睛一瞪,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叹了口气,“格老子的…老子不甘心啊!千里迢迢跑来,打生打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正主影子都没摸着!当年我的师弟可是死在了里面,被…唉。”
他烦躁地在屋内踱了两步,“不过你说得对,现在硬查,没头苍蝇一样,白费力气。”
他停下脚步,看向古青阳,眼神变得坚定:“老古板,你安心在黑雾山养着,后面追查真凶的事,交给我!老子带着清风明月,游历西方去!就不信这龟儿子能藏一辈子!总会有马脚露出来!天师府的人脉,江湖上的路子,老子都去趟一趟!”
古青阳看着老友眼中的执着,知道劝不住。
他作为“镇山官”,身负此地山根地脉之责,非天地大变,不得远离黑雾山方圆百里。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枷锁。
“好。”
古青阳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一个字,却承载着沉重的托付和信任,“你…多加小心,若有线索,传讯于我。”
“放心!我命硬得很!”
张灵枢咧嘴一笑,试图驱散凝重的气氛。
他麻利地收起锁魂葫,开始收拾自己那几件简单的行李——一个装法器的褡裢,一个装符箓的乾坤袋,一杆吃饭的家伙——“替天行道”幡,还有那个宝贝酒葫芦。
收拾妥当,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古青阳略显孤寂的身影,心中微涩,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行了,老古板,别送了,我带两个小的去镇上买烧鸡,吃饱喝足好上路!你好好养伤,把小侄看顾好。”
说完,他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大步走了出去,对着院角喊道:“清风!明月!走咯!去镇上吃香喝辣!”
“是!师父!”
两个小道童立刻蹦了起来,满脸兴奋地跑到张灵枢身边。
张灵枢朝抱着不凡的百里凝挥了挥手:“凝丫头,看好小侄和你家先生!我们走啦!”
“张天师慢走,一路小心。”
百里凝抱着不凡,微微颔首。
张灵枢带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徒弟,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小院里,只剩下古青阳、百里凝,以及她怀中熟睡的江不凡。
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宁静。
百里凝抱着不凡,走到古青阳身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轻声道:“先生,您…还好吗?进屋歇息吧?”
古青阳摇了摇头,走到院中那张粗糙的石桌旁坐下。
他提起桌上温着的粗陶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袅袅茶气氤氲,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温和了许多,不再是面对敌人或外人时的冷硬惜字。
百里凝依言抱着不凡坐下,动作轻柔,唯恐惊醒孩子。
古青阳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水,目光落在江不凡安静的睡颜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长辈讲述往事的意味:“凝丫头,你可知…我与灵枢,修为几何?”
百里凝微微一愣,随即恭敬道:“先生和张天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弟子不敢妄测,但必是当世顶尖。”
她见过那斩龙镇尸的纯阳剑,见过那号令天雷的雷祖法相,深知眼前之人的深不可测。
“顶尖…呵。”
古青阳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略带苦涩的弧度,“我与灵枢,皆是化神巅峰。”
“化神巅峰?!”
百里凝心中剧震。
“然而,化神之上,尚有炼虚、合体、大乘…乃至渡劫飞升。”
古青阳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茅屋,望向无垠苍穹,“化神至炼虚,有一道天堑,谓之‘天人三衰’。”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茶杯壁,声音愈发低沉:“一衰肉身,气血枯败,形销骨立;二衰法力,真元流逝,神通难继;三衰神魂,灵光黯淡,归于寂灭,此三衰,非大毅力、大机缘、大悟性者不可渡,渡不过…便是身死道消,重归天地。”
他抬起眼,看向百里凝,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怀中稚童的眷恋:“我…己历过前两衰,这第三衰…算来,不过三西年光景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百里凝耳边炸响!
她抱着不凡的手猛地一紧,脸色瞬间煞白!天人三衰!
原来先生气息中的衰败感,并非仅仅是旧伤!
竟是那传说中的劫数己至!
她终于明白张灵枢离去前眼中那深切的担忧为何而来。
“先生…!”
百里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巨大的惋惜和悲伤涌上心头。
她深知天人三衰的可怕,那是连典籍中都讳莫如深的绝境!
多少惊才绝艳的化神大能,最终都倒在了这三衰之下,化为尘土!
古青阳却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江不凡身上,那眼神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暖意。
“三西年…”
他低语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用指背拂过不凡温热的脸颊,感受着那份生命的鲜活,“不凡这孩子,根骨奇异,赤瞳天成,成长远比寻常孩童迅疾,不出三年,他大概就能和山下私塾里那个最是顽皮、上房揭瓦的李家小子李元昊一般高了…也该是能跑能跳,开始识字明理的年纪了。”
他收回手,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语气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与欣慰:“能活着…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走出这茅屋小院,去看看外面那方天地…我古青阳,便心满意足了。”
山风拂过小院,吹动古青阳花白的鬓发。
他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怀中未来的希望,也坦然迎接着自己既定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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