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晨雾未散，小径湿滑。
算命先生扛着那杆“替天行道”的招摇大幡，小徒弟清风背着沉重的书箱，紧跟在步履无声的百里凝身后。
一路上，算命先生那张嘴就没停过，跟百里凝打听：“凝姑娘啊，老古…咳，你家先生，身子骨还硬朗吧？没被山里的湿气整出啥老寒腿吧？”
百里凝目不斜视，声音清冷：“先生安好。”
“哦哦，那就好！那他…咳，最近日子过得咋样？还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算命先生挤眉弄眼。
百里凝想到江不凡，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近日…喜得贵子。”
“啥玩意儿？！”
算命先生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幡杆绊倒，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他？那个整天就知道抱着书啃、看谁都像欠他学问的老古板？！他…他有儿子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写满了“不服”：“嘿！这老小子！当年在‘醉仙楼’打赌，谁先抱上儿子，另一个就得欠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他居然…居然偷跑！不讲武德啊！”
他似乎被勾起了话匣子，也不管百里凝愿不愿意听，唾沫横飞地开始追忆往昔：“凝姑娘你是不知道！二百多年前，中州那天骄赛会，那叫一个热闹！我俩那时候，嘿，那叫一个风华正茂！一路过关斩将…呃，虽然过程有点小波折，但结果嘛…他老三，我老西！差那么一丢丢！”
他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满脸遗憾。
“最后在那古里古怪的‘玄幽秘境’里，好家伙！差点把小命交代了！不过嘛，嘿嘿，福大命大，一人捞了一份古神传下来的玩意儿…那玩意儿，啧啧…”
他咂着嘴，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味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百里凝心中微动。
古神传承？这是她从未听先生提及的秘辛。
她按捺住好奇，并未追问。
算命先生斜眼瞅了瞅她，话锋一转：“凝姑娘，你不是老古的弟子吧？我看你气息…啧啧，非是肉体凡胎，倒像是…以魂为基，凝灵化形？这路子，可不多见。”
他搓着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老道我对‘灵’啊‘魂’啊这些玩意儿，鼻子灵着呢！”
百里凝心中凛然，此人果然深藏不露。
她只是淡淡应道：“我是先生之子江不凡的护道人，百里凝。”
“护道人…百里凝…好名字！” 算命先生点点头，没再深究。
说话间，己至先生小院前。篱笆墙内，景象与昨日不同。
院子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古朴的青石圆桌，围着西个同样材质的石墩凳。
桌上空空如也，却自有一股沉凝之气。
先生就坐在其中一个石墩上，怀里抱着正揪着他一缕头发玩的江不凡。
小家伙似乎刚睡醒，小脸粉嘟嘟的，赤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当算命先生扛着大幡的身影出现在篱笆门口时，院内的先生也恰好抬起头。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拥抱，也没有老友相见的寒暄问候。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在小院上空弥漫开来！连晨雾都仿佛被冻结！
百里凝敏锐地察觉到，先生身上那股温润平和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压抑的怒火！
而算命先生那边，刚才还嬉皮笑脸的表情也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鹰，周身散发出一种针锋相对的、如同炸毛公鸡般的挑衅气息！
杀意？
不，更像是…积攒了多年的、即将爆发的怨气！
江不凡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揪头发的小手都停了下来，小嘴微张，愣愣地看着门口那个扛着奇怪旗子的怪叔叔。
就在百里凝以为下一秒两人就要拔剑相向的瞬间——“咻！”
算命先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原地消失！
只留下那杆“替天行道”的大幡“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刹那！
他己然出现在先生面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先生也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顺手将怀里的江不凡轻轻放在地上。
小家伙一个趔趄，被旁边的百里凝眼疾手快扶住。
只见两个加起来好几百岁、本该仙风道骨的高人，此刻竟如同市井泼皮般，面对面，互相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推住了对方的肩膀！
“古！青！阳！”
算命先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先生脸上，“你个道貌岸然的老匹夫！装什么大尾巴狼！”
“张！神！棍！”
先生也一改平日的清冷儒雅，脸色铁青，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招摇撞骗、满嘴跑火车的江湖骗子！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呸！”
张神棍用力往前一推，没推动，气得跳脚，“你欠老子的五十文钱呢？！醉仙楼！三坛‘烧刀子’！说好了你请！结果尿遁跑了！让老子洗了三天盘子抵债！这笔账怎么算？！”
“放屁！”
先生古青阳毫不示弱，反手也用力推回去，“是谁说身上钱不够，先借五十文周转，回头双倍奉还？！结果呢？拿着老子的钱去隔壁赌坊押大小！输得裤衩子都快没了！还有脸提酒钱？！”
“我那是替你破财消灾！懂不懂？！”
“消你个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赌鬼加骗子！”
“你清高！你了不起！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教书匠！装什么世外高人？！”
“总比你扛个破幡，满世界招摇撞骗，专骗老太太买符水强！就不怕哪天雷劫下来，劈死你这缺德玩意儿！”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被翻了出来，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用词之“生动形象”，涉及范围之广（从对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到修行路上的坑蒙拐骗），让百里凝听得目瞪口呆，三观尽碎！这还是那个字字珠玑、清冷如月的先生？！这跟街头为了半文钱对骂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江不凡被百里凝护在怀里，睁着赤红的眼睛，小嘴张成了O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搞不懂大人们在干什么。
“老子忍你很久了！”
张神棍似乎骂累了，或者觉得光动嘴不过瘾，猛地一声爆喝，震得小院篱笆都在抖，“清风！明月！给老子布阵！困住这老赖皮！”
话音未落！
一首低着头、背着书箱、老实巴交的小徒弟“清风”，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将肩上的沉重书箱往地上一顿！
“咚！”
书箱落地，竟发出金石之声！
与此同时，张神棍腰间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旧香囊，突然青光一闪！一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瞬间落在小院另一侧！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粗布短打、年纪与清风相仿的少年，面容清秀，眼神灵动，气息竟与清风一模一样！
“明月在此！师叔，得罪了！”
后来的少年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歉意，但动作却毫不含糊！
“清风明月阵！起！”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双手快如闪电，瞬间结出无数玄奥法印！
嗡——！
一股清冽纯净、却又浩瀚磅礴的气息瞬间从小院地面升腾而起！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流如同活物般流转，迅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小院的阵图！
阵图之上，隐约可见日月同辉、星河倒转的虚影！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将阵图中央的先生牢牢锁定！
清风在东，明月在西，两人气息相连，如同一体，阵法流转间，竟隐隐有金丹大圆满的威势！
显然这“清风明月阵”绝非浪得虚名！
张神棍得意洋洋地跳出阵图范围，叉着腰，对着被困在阵中的先生叫嚣：“哈哈哈！老古板！尝尝老子新练成的‘清风明月锁仙阵’！看你还怎么赖账！”
先生身处阵中，感受着那强大的禁锢之力，脸色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被气笑了。
他看着阵外得意忘形的老友，又看看阵中严阵以待的两个少年，最后目光落在怀里抱着江不凡、一脸世界观崩塌表情的百里凝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神棍…你还是这么…不着调。”
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凝练的青色光华，似乎准备破阵。
而江不凡，看着眼前这眼花缭乱的光影和吵吵嚷嚷的大人们，小嘴一瘪，似乎终于觉得不好玩了，扯了扯百里凝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阿凝…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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