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
一声凄厉的悲鸣呜咽声响起。
那披着白孝的慈母再也承受不住痛楚,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用宽大的衣袖死死掩住面孔,压抑不住的恸哭从指缝间溢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千年传下来习俗,究竟死者入土为安,头七未过,还没发丧,竟被开棺指责,谁也见不得有多寒心。
卿九九被母亲的悲声惊醒,脚步钉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猛地一咬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敞开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棺椁。
阿父……她的阿父就在里面!
她不能让他曝尸于此,受这污浊黑气侵扰,更不容许他被这些愚昧的人当作邪祟!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力涌上全身。
她冲上前去,俯身弯腰抱住那扇被掀飞在地、足有十几斤重的厚重棺盖!
冰冷的木头寒气刺骨,但她不管不顾,纤细的手臂上青筋如虬龙般根根暴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甚至能感觉到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因极度的用力而剧烈颤抖,体温急剧升高,皮肤变得滚烫,连飘落在她手臂、脸颊上的雪花,都在触及的瞬间化作白气消融!
“你……你干什么!”
赵生被卿九九这近乎疯狂的举动惊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
他隔着几步远,用拐杖虚指着正奋力拖拽棺盖的少女,猛地扭头,对着身后惊疑不定的人群嘶声煽动:“诸位父老乡亲都亲眼看见了!这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那吸人血、吃人肉的邪祟!她们母女还想护着它!这是要置我们全村百余户人的性命于不顾啊!还请道长速速发落,斩妖除魔!救我水芦村于水火!我们村子决不能断送在这邪祟……和这包庇邪祟的母女手上!”
恐惧和愚昧如同千里溃堤的瘟疫,在赵生刻意的煽动下瞬间点燃!
村民们刚刚被卿九九质问时升起的一丝羞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恐惧支配的暴戾和对“异类”的仇视。
“对!道长发落它!”
“不能放过她们!”
“杀了邪祟!救救我们!”
群情激愤,吼叫声震耳欲聋。
先前那个刻薄的大婶,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兴奋。
她弯腰扒开脚边的积雪,摸起一块鸡蛋大小、棱角尖锐的石块,用尽力气朝着正艰难挪动棺盖的卿九九狠狠掷去!
“去死吧!妖女!”
石块撕裂寒冷的空气,带着破空声,精准地、重重地砸在卿九九单薄的臂膀上!
“呃!”
卿九九痛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手臂上瞬间传来钻心的剧痛,一片刺目的青紫迅速蔓延开来。
这是一个信号!是一个帮助人们突破心理,最后一条道德底线的豁口。
“砸死她们!”
“砸烂那棺材!”
疯狂的吼叫声中,无数双手伸向了地面。
雪球、石块、破碎的瓦片……一切能被拾起的“武器”,如同密集的冰雹,带着村民们扭曲的恐惧和恶意,铺天盖地地朝着院中的漆黑棺椁和那个试图保护它的单薄身影砸去!
卿九九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
但她的双手,却像焊在了冰冷的棺盖上,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拖着它,一寸一寸地挪向那口敞开的棺椁挪去!哪怕下一刻被砸死,她也要先替阿父合上棺盖!
预料中雨点般密集的痛楚并未降临。
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气息,猛地将她紧紧包裹住!
“娘?!”
卿九九惊愕地睁开眼。
是她的母亲!
那个刚刚还跪地痛哭的妇人,用自己瘦弱的后背,死死地将卿九九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片呼啸而来的风雨!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如同重锤敲打在朽木上。
“唔……”
慈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牙关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
喧嚣的叫骂声和投掷声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片刻。
卿九九惊恐地抬起头,从母亲臂弯的缝隙望出去——
只见母亲原本素白的孝衣后背,赫然插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的碎瓦片!
那瓦片深深没入了她的皮肉之中,只留下一点染血的边缘在外!
刺目的、温热的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在白色的麻布上晕染开一片刺眼而绝望的、不断扩大的猩红!
“娘——!!!”
卿九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冲破了喉咙。
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举着石块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狂热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震惊、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恐惧。
他们看着那倒在女儿怀中、后背插着瓦片、鲜血染红孝衣的妇人,又看看自己手中各色各样的“凶器”,一时间竟无人再敢动作。
只有风雪依旧在呜咽,卷起地上沾染了血迹的碎雪。
赵生也呆住了,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底那点强行压下的恐慌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见血的地步!但他不能慌,绝对不能!他是村长,是这里的“主心骨”!慌乱只会让局面彻底失控。
电光火石之间,年过半载的阅历在他脑海中忽然灵机一动,一抹堪称智慧的微光拂过,让他找了一个推卸责任的法子,他假装愤怒,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朝着身后人群怒吼道:“是谁扔的碎瓦片!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刻意拔高而显得有些尖利刺耳,在死寂的小院里回荡。
只见众人眼神躲闪,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低下头,或望向别处,那碎瓦片如同烫手的山芋,谁沾上谁倒霉。没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这“杀人”的罪名。
赵生心中冷笑一声,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太清楚这帮人的德行,这帮泥腿子,胆小怕事,遇事只会往后缩,只要没人认,只要没有确凿的“凶手”,这盆脏水……就有办法泼出去,或者干脆糊弄过去!时间一拖,那妇人真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怪那棺材里的邪祟戾气太重,冲撞了她!到时候,他依旧是那个“主持公道”、“力挽狂澜”的好村长!
“娘!你说句话呀娘!”
少女痛哭着,她将那片插入血肉中的碎瓦拔了出来,小小的双手被鲜血染红,她无助的将自己身上那件破麻孝衣,撕扯长条破布,填补在那往外冒出鲜血的口子。
却堵也堵不住。
慈母的脸色发白,躺在少女怀里,无力的只能张了张嘴唇,说不出一言一语。
就在赵生的计谋,准备得逞之时,人群后方响起一声足以让他心头猛颤的声音。
“我知道是谁!”
声音不高,但清朗、带着穿透风雪寒意的少年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人群后方刺了进来!
清晰地盖过了风雪的呜咽,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人群末尾,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他头戴遮挡风雪的宽大斗笠,一身素净的旧布衣,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剑鞘青淡有光,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拎着一个半大孩子的后衣领!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双脚离地,胡乱地踢蹬着,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嚷:“放开我!你个外乡的野种!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是村长!是水芦村的村长!你敢动我?信不信我让我爹罚你交不起税钱,把你全家都丢去挖煤山冻死!”
孩童尖锐嚣张的叫骂,在死寂的人群中轰然炸开!
“哗——!”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拎在少年手中、还在张牙舞爪的孩子,又看看院门口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赵生!
赵生只觉得脸部一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强装“愤怒”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狂怒和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羞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少年拎在手里的、自己唯一的儿子,眼神怨毒得仿佛要将那少年与那孩童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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