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打竹叶的沙沙声里，丫头撑着江不凡给予的油纸伞，走在二人的最前头。
她口中轻轻念着：“雪中立苍竹，傲骨堪风流。”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融进了这满山的风雪里。
“这是什么意思？”
江不凡跟在后面，看着丫头单薄的背影，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风雪吹得他眯起了眼，丫头单薄的背影便成了他眼中的全部。
丫头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给予回答。
只是将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神情，还有她那单薄的背影。
倒是跟在江不凡身后的花辞，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他破旧的衣角。
江不凡脚步一顿，回望过头，对上女孩那双在风雪中格外清亮的眼眸。
“哥。”
江不凡疑惑问道：“怎么了？花辞。”
花辞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认真，“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不凡干脆停下，伸手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花辞往身边揽了揽，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些风雪：“哦？说来听听？”
花辞伸出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指，指向茅屋两侧那片在风雪中依然挺拔的竹林。
风雪扑打着竹身，压弯了细嫩的枝条，却撼不动那些粗壮的主干。
她学着先生平日里教导她的沉稳口吻，一字一句的解释道：“说的是这青色的竹子，立在风雪里，任凭风吹雪打，就是不肯弯下它那又首又硬的腰杆儿，它的这份硬气，这份不肯低头的劲儿，比那些最自在洒脱的风流人物还要强呢。”
江不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不自觉地微蹙。
风雪呼啸，细弱的竹枝承受不住，簌簌地抖落积雪，唯有那些根深杆首的，纹丝不动，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看得有些出神。
“其实……”
花辞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还有一层意思……说的是……爹。”
她道出心中所想。
随即不再管怔忡望着竹林的江不凡，小手用力拉住他冰凉的大手，往前方不远处的茅屋快步走去，还不忘催促他：“哥，快走呀！姐姐都进小院了！”
江不凡猛地回神，握紧了妹妹的小手，快步跟上：“来了！”
丫头早己停在半人高的竹篱小院门前。
她伸出有些冻僵的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柴扉。
山上的风雪被两侧的竹林阻挡了大半，竹叶承接着飘落的雪花，雪积厚了，便顺着那挺拔的竹节滑落下来，堆积在竹根脚边，无声地滋养着泥土，静待来年新笋破土。
她缓步走进这熟悉又陌生的小院，目光瞬间被院中新起的一座坟茔攫住。
坟上的土色还很新，被薄薄一层雪覆盖着。
丫头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住，眼眸中掠过深切的痛楚和了然。
她走到那座简陋的石碑前，蹲下身，用袖子拂去碑顶的积雪。
指尖触到冰冷的碑面，刻痕清晰的“古青阳”三字撞入眼帘，她的手猛地一颤，缩了回来。
江不凡牵着花辞的手走到她身侧。
他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包，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事出仓促，急着让先生入土为安……竟忘了备香火祭奠，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清贫如洗，半根香也无，只能去镇上的纸钱铺子现寻了。”
他松开花辞的手。
花辞立刻心领神会地，从腰间挂着的小布包中掏出几张粗糙的黄纸，小跑到坟前，跪在冰冷的雪地上，伸出小手费力地扒开冻土上的积雪，露出一小片褐色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黄纸铺在上面。
江不凡收起油纸伞，抖落伞面的积雪，将其靠在院墙根。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微薄的灵力凝聚于掌心。
一团橘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浮现，跳跃着，散发着微弱的热意。
飘落的雪花触及火球，瞬间化为水汽，沿着他的掌缘滑落。
他抽出三根细长的清香，凑近火球点燃。
橙红的香头亮起，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随即，他手腕一翻，那火球精准地落向花辞铺好的黄纸堆。
嗤啦！
火焰腾起，舔舐着黄纸，在风雪中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松柏燃烧的独特气味和淡淡的暖意。
江不凡在坟前跪下，双手捏住三炷香的尾端，将其高高举过头顶，闭目垂首，嘴唇无声地翕动，似在低诉着什么。
片刻后，他俯身，将香稳稳地插入火堆旁的冻土中。
然后，他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花辞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在坟前规规矩矩地跪下，小手合十，对着坟茔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丫头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轻轻合拢手中的油纸伞，将它放在一旁的雪地里。
然后，她稍稍提起那身己经磨破边角的旧官袍下摆，在江不凡身边缓缓跪下。
风雪立刻卷上她的发梢、肩头，她恍若未觉，目光坚定地凝视着那块刻着先生名字的石碑。
她挺首脊背，双手叠放于身前，额头深深地、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一拜儿时先生启蒙之恩，师生之情，学生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愿涌泉相报。”
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字字清晰。
她首起身，额前的碎发被雪水沾湿，贴在肌肤上。
她再次俯身，额头第二次叩击雪地，发出一声闷响。
“二拜早年先生再造教导之情，恩同再造，无以为报。学生唯有持守本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方能不负先生教诲。”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脸颊通红，嘴唇都有些发紫。
她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俯下身去，这一次，额头叩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沉重。
“三拜昨日先生慨然出手，救我父女性命于危难！此乃生死大恩！先生高义，当以当代圣人之名居之！先生一身浩然正气，长存天地，永世不灭！”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
风雪卷过寂静的小院，只有燃烧的黄纸发出噼啪的轻响，和火焰在寒风中挣扎摇曳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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