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郊的栖霞山。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的泥土芬芳，深深吸一口，仿佛能涤净肺腑。山脚下，溪水潺潺，枫叶初染，层林尽染的秋色如同一幅巨大的、天然的油画，在晨光中徐徐展开。
书画社的户外写生活动如期而至。十几名学生散落在溪畔、林间、山坡上，支起画架，调着颜料，寻找着心仪的景致。欢声笑语和画笔的沙沙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秋色之中。
赵小赵没有带画架。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背包，里面是素描本、铅笔、一壶清水，还有一小包“百草堂”买的甘草片（润喉，也带点草木气息做掩护）。他选了一处视野开阔、又能看到大部分社员的高坡，在一块覆着苔藓的大石上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实则精准地锁定了下方溪水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彭夕。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咖色的风衣，围着米白色的围巾，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颈项。她正专注地对着溪流对岸一片绚烂如火的红枫林铺展水彩，动作流畅而稳定。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身上，也洒在波光粼粼的溪面和燃烧般的枫叶上，构成一幅极美的画面。
识海中的炼天鼎，在如此贴近自然、又靠近彭夕的环境中，如同久旱逢甘霖，鼎壁上那道淡青色的纹路稳定而清晰地闪烁着，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比校园浓郁数倍的自然灵韵，以及彭夕专注作画时自然散发的、更为精纯的生命气息。残魂深处传来久违的舒适感，如同浸泡在温润的灵泉之中。
赵小赵没有立刻动笔。他闭上眼睛，将心神彻底沉入这片山野。
风拂过树梢，带来不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枫叶的清脆，松针的低沉，灌木丛的窸窣……如同自然的交响。溪水奔流，撞击鹅卵石，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又在平缓处化作低沉的呜咽。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添空灵。
更细微的，是脚下泥土中虫豸爬行的悉索，是草叶舒展茎叶的微不可闻的轻响，是阳光蒸腾起露珠散逸出的、带着清甜气息的水雾……
万年前，在青云宗广袤的药圃“万灵谷”，他也曾如此屏息凝神，倾听灵植的“语言”。那时是为了分辨药性，寻找珍稀。而此刻，在这凡尘的秋野，他放下了目的，纯粹地感受着这份天地间最本真的律动。炼天鼎的微光似乎也随着他的心境而变得柔和、舒展，与这片山野的呼吸隐隐契合。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向彭夕。她正小心翼翼地调着一抹浓烈的朱红，点染在枫叶的尖端。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握着画笔的手指上，沉静而美好。赵小赵敏锐地感知到，当她将心神完全沉浸于描绘眼前这片燃烧的秋色时，她自身血脉中那股“通草木之灵”的独特天赋，仿佛被画笔引导、放大，与周围枫林的生命韵律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一丝丝比平时更加精纯、带着火焰般热情的灵韵，从她身上悄然散逸出来！
炼天鼎的汲取瞬间增强！那道淡青纹路的光芒都明亮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和谐：“夕夕！看我找到的！超棒的写生角度！” 社长扎着小辫子的脑袋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冒出来，手里举着一个自拍杆，上面架着手机，兴冲冲地朝彭夕这边跑过来，显然是想分享他的“发现”。
他的动作太大，脚步踩在溪边的碎石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彭夕正全神贯注于笔尖那抹即将落下的朱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手腕微微一抖！
“哎呀！”一滴浓稠的朱红色水彩，如同血珠般，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滴落在画纸上那片精心留白、准备描绘溪水倒影的区域！迅速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彭夕看着那片突兀的红色污渍，眉头瞬间蹙紧，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懊恼和惋惜。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就这样被破坏了整体的和谐与留白意境。
社长也愣住了，跑到近前，看着画纸上的污渍，尴尬地挠头：“呃……对不起啊夕夕，我……”
“没关系。”彭夕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失落感却清晰可感。她放下画笔，看着那片刺目的红，似乎在思考如何补救。
高坡上的赵小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彭夕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惋惜，也看到了那片在溪水留白处晕开的朱红。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起了万年前在丹房，自己还是学徒时的一次惨痛教训。
那次，他负责看顾一炉即将成丹的“清心玉露丸”。丹成前夕，火候稍纵即逝。偏偏一位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的师兄，为了炫耀自己新得的法宝，在丹房外故意弄出巨大声响。他心神被扰，控火的手诀慢了半拍！结果，一炉价值不菲的灵药瞬间焦糊，药性尽毁！那位师兄事后轻飘飘一句“不小心”，而他，则被愤怒的丹师罚去后山寒潭思过三个月，差点冻僵。
那份因他人干扰而导致心血白费的憋闷与愤怒，穿越时空，在此刻与彭夕的惋惜奇异地重合。
赵小赵站起身，从高坡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很轻，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社长还在那里抓耳挠腮地道歉。彭夕则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蘸了清水，试图洗淡那片污渍，但效果甚微。
“或许……”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彭夕和社长同时转头，看到赵小赵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旁边。他手里拿着他的素描本和铅笔。
“可以试试……顺势而为。”赵小赵的目光落在画纸上那片晕开的朱红上，又抬手指了指溪水对岸，“你看那边。”
彭夕和社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对岸那片燃烧的红枫林下方，靠近溪水的地方，恰好有一丛同样如火如荼的野山茱萸，红艳艳的果实累累垂挂，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中，与枫叶的红交相辉映，形成一片热烈而灵动的红色区域！
“那片红，不是污点，可以是倒影里跳跃的生命。”赵小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彭夕耳中。他拿起铅笔，在自己的素描本上飞快地勾勒了几笔，画出一丛野茱萸的简略形态，果实圆润，枝干遒劲有力。“把这里，当成那丛茱萸在水中的影子。用深红、赭石压一下边缘，点些更亮的橙红或黄做高光，让它沉下去，成为溪水的一部分，而不是浮在表面的污渍。”
他的建议极其具体，首指核心！将意外造成的“污点”，转化为画面中本就该存在的“生命倒影”！
彭夕清澈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她看着赵小赵素描本上那几笔勾勒出的茱萸形态，又看看画纸上那片晕开的朱红，再看看溪对岸那丛真实的、在阳光下闪耀的野山茱萸……困扰瞬间消散！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豁然开朗的明快。她不再犹豫，立刻拿起画笔，调色盘上迅速混合出更深沉浓郁的红色和赭石色，果断地覆盖向那片污渍的边缘，同时蘸取更鲜亮的橙黄，在“倒影”的中心位置小心点染……
社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赵小赵，又看看仿佛被注入新活力的彭夕，嘴里喃喃：“这……这都行？”
赵小赵没有理会社长。他看着彭夕重新投入创作，画笔在画纸上自信地游走，那片刺目的红色污渍，正迅速被转化为溪水中一片生动、热烈、仿佛在随波摇曳的野茱萸倒影！她专注的神情中，那份因意外而产生的懊恼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投入和创作的喜悦。
在彭夕心无旁骛地改造那片“污点”时，赵小赵清晰地感觉到，她血脉中那股“通草木之灵”的韵律再次变得活跃而欢快！与眼前真实的茱萸、枫林、溪水，甚至与赵小赵刚才那几句点醒之言所蕴含的“顺势而为”的自然之道，都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灵动、带着喜悦情绪的生命灵韵，如同欢快的小溪流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炼天鼎的汲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鼎壁上那道淡青纹路如同被点燃的翡翠，光芒流转，贪婪地吞噬着这精纯的灵韵！残魂深处传来阵阵舒畅的暖流，修复的速度明显加快！
赵小赵站在一旁，看着阳光下的少女专注作画，看着她笔下那片“死而复生”的红色倒影，感受着识海中炼天鼎的欢鸣和自身灵魂的滋养。他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
这一次，不再是利用，而是分享。分享对自然的观察，分享对“道”的理解。而这份分享带来的回馈，远比他预想的更加丰厚。
社长看看沉浸在画作中的彭夕，又看看站在一旁、嘴角含笑、气质沉凝的赵小赵，挠了挠他的小辫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校医助理”，似乎比他这个社长，更懂得如何与彭夕这样的“艺术精灵”沟通。
秋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溪水潺潺流淌。山坡上，一幅被拯救的画作正在诞生；识海中，一尊古老的神鼎正在复苏。而两颗年轻的心，在这片绚烂的秋野里，因为一次意外的“污点”和一句顺势的“点拨”，悄然靠近到了一个新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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