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晃,将陆掸子和元折囿的影子投在屏风上,融成一片纠缠的墨色。
陆掸子蘸了胭脂的笔尖悬在元折囿鼻梁上方,迟迟未落。
“别动。”陆掸子低声命令,膝头压着元折囿最敏感的那截鳞片。
这是陆掸子翻古籍发现的弱点,只要稍稍施力,无论是多嚣张的龙都会乖顺服从。
果然,元折囿呼吸一滞,喉结滚动着仰起脸。
日光从窗隙漏进来,描摹着元折囿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浅灰色竖瞳缩成细线,可怜又无辜。
笔尖终于落下。
微凉的触感在脸颊中央游走,元折囿嗅到胭脂里混着的朱砂气,还有陆掸子袖间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这香气让元折囿想起跟踪陆掸子那个雨夜。
陆掸也是这样俯身,只不过那时手里握的是刻咒的银钉,而非一支描妆的笔。她面前的是被她杀死的作恶蛇妖,而不是他。
拂尘离自己好近,她好香,好喜欢。
元折囿心中一边暗爽陆掸子的接近,又愤恨于陆掸子要给自己点痣。
“好了。”陆掸子缓缓退开半尺,比量着痣的位置。
水晶镜被推到元折囿面前,镜中人右颊多了颗殷红的痣,在冷白肤色上艳得刺目。
和那幅挂在陆掸子洞府里的肖像画分毫不差,和那个永远照耀在陆掸子心间的白月光……一模一样。
元折囿突然后槽牙用力,下颚绷出青筋线条。
“师姐,可满意?”元折囿笑着,眼睛里藏着汹涌的情绪和不甘。“现在我可看上去更像族长了?”
陆掸子凝视着那点朱砂,指尖无意识笔杆。这动作落在元折囿眼里,成了某种残酷的佐证。
痒意突然从元折囿的尾椎窜上天灵盖,陆掸子按住了元折囿的腰腹,掌心贴着最脆弱的逆鳞。
“不像。”陆掸子忽然凑近,呼吸拂过那颗新生的朱砂痣。“他的是在左边。”
空气凝固了。
元折囿眼尾通红,抬手擦去自己被描上的红痣。“何必如此折辱我……”
这模样和元闻苦有十成十的相似。
日光泼了他满身,勾勒出气急而绷紧的下颌线,和那截发白的脖颈。
元折囿眼尾洇开一抹薄红,像是雪地里溅落的血珠,艳得惊心。
偏生那平时温润如清泉的眸子凝着霜,冷涔涔地望过来,连屈辱都带着傲气。
此刻元折囿眼尾那抹红被衬得愈发艳了,却不是示弱,倒像把满腹孤愤都烧成了胭脂,硬生生抹在命里最不肯折腰的时节。
美得惊心动魄,又倔得让人牙痒。
陆掸子忍不住轻笑,她摸上元折囿的脖颈。“你喜欢我?”
水晶镜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那颗被蹭花的朱砂痣晕开在颊上,像一滴血泪,也像某种隐秘的烙印。
元折囿拉住陆掸子的手,羞恼地别过头。“师姐自重。”
窗外,被惊动的栖鸟扑棱棱飞向月亮。而屏风上的剪影里,有人正咬着胭脂笔的尾端,笑得打颤。
原来忮忌才是最好的朱砂,元折囿眯眼想到。
陆掸子丢掉胭脂笔,施施然起身。“要装就装好点。烛砚倾可比你豁得出去。”
元折囿瞳孔一缩,怒火和忮忌几乎要喷薄而出。
烛砚倾那条……!自轻自贱的黑蛇也敢和自己相提并论!
陆掸子轻嗤一声,飞离问心峰,留下元折囿一人咽下那些情绪。
元折囿坐在镜前,着自己的脸颊。
铜镜里映着一张因隐忍忮忌而略显疯狂的脸。
元折囿死死盯着镜中自己,指尖重重碾过右颊那颗花掉朱砂痣。
“呵……”元折囿气极反笑,那张温润淑秀的脸呈现和元闻苦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的牙齿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镜中人眉眼如画,灰瞳潋滟,本该是副夺人心魄的秾丽皮相,偏偏在面颊中央多出颗红痣后,活脱脱成了那人的影子。
元折囿的指腹轻轻自己的唇瓣,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没关系,没关系,她喜欢就好。”
镜子映出他此刻扭曲又安静的神情。灰色的眼眸晦暗如深,眼尾却红得厉害,倒像哭过似的。
“拂尘,折囿想您想得好苦。”
元折囿,愿者有。
元折囿盯着镜子里逐渐陌生的面孔,忽然低笑起来。
多可笑啊,他居然要靠和一个死人相似的皮囊,才能在陆掸子心里争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偏偏,盯着陆掸子身边那道侣位置的牛鬼蛇神还不少。
尤其是那条不要脸的黑蛇!
哦,对,那条为老不尊的白蛟好像也心思不纯。
更别说元闻苦留下的那个孩子!
又不是拂尘的孩子!凭什么霸占拂尘身边的位置!
胭脂笔突然折断在掌心。
碎木刺进血肉,血珠滴在雪白衣襟上,像极了元闻苦死时,溅在陆掸子脸上的血。
元折囿起身,去翻看元闻苦留下的笔记和批注。
突然,他翻到一本元闻苦的日志。
泛黄的纸页在元折囿指尖簌簌作响,灰瞳在昏暗里明灭不定。
这本意外寻到的日志被藏在《道德经》封皮里,墨迹己褪色成深褐,却仍能辨认出元闻苦的字迹,端正清隽,一笔一划都透着令人牙痒的克制。
“三月初七,晴。
晨起发觉里衣少了一件。原以为被风吹落,却感应到在拂尘屋内。她何时养成这般......”
后半句被重重涂黑,墨团晕染开焦虑的痕迹。
元折囿恨得牙痒痒,翻页声惊起尘埃,下一段更显凌乱。
“不该如此。她自入师门克己守礼,定是我平日疏于管教。明日需与宗主师姐商议,是否该为她另择……”
“咔嚓——”
元折囿的手指不知何时捏碎了书桌一角,他深呼吸几下,又老老实实把书桌复原。
原来元闻苦到死都不明白,她早在那时就......
指尖突然顿住。
元折囿看见最后一行小字洇着可疑的水痕。
“夜不能寐。里衣在晚间回到了我的衣橱,沾了时有时无的桂花米酿香味,分明是......拂尘今日喝的酒。”
书案上烛光彻底熄灭的刹那,元折囿捏着纸页的指甲陡然变长。
数十年前的月光仿佛穿透时空,照见那个元闻苦辗转反侧的夜,也照见此刻元折囿咧开的嘴角。
“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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