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喜主和林祈悦跪坐在宝塔下神像面前，面色平静地祷告着。
陆掸子执骨剑一步步走到宝塔门口。
宝塔外青砖地上积了三指深的雨水，陆掸子的缎面绣鞋踩下去时，发出"咕啾"声，像极了儿时陆掸子被烫伤以后，父亲捏着银针刺破她囊肿的声响。
“哒哒。”
第一步。
浸透雨水的檀木门槛在呻吟。湿透的鞋底与木纹撕扯时，泛起黏腻的"咯吱"声。
“哒哒。”
第二步。
骨剑尖端刮过地面，金砖和骨头的摩擦声突然变调。
陆掸子想起儿时绕着母亲膝盖撒娇的时光。
第三步。
鞋底积水突然变得浓稠。抬起脚时带起的"啵"声，就像香香饭菜冒出的气泡。
此刻每一步都在复制记忆中美好的瞬间。
水珠从缎鞋尖滴落时，竟在金砖上砸出七下回响。
“问欢。”
陆喜主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唤声被雷声绞碎。
陆掸子看见母亲后颈的人骨项链正在蠕动。
剑刃出鞘的声音割裂雨幕，宝塔内突然死寂。
所有声音都坍缩进她抬脚的瞬间。积水在鞋底挤压出垂死的呜咽。
“母亲，父亲，你们更爱我，还是更爱你们的信仰。”
陆掸子垂眸，语调冷静。
林祈悦沉默，陆喜主深深叹了一口气，朝神像又行一叩拜大礼。
“你是神主赐予我们的福祉。”
陆掸子面目逐渐被心中的酸涩扭曲，她握剑的手开始发抖。
陆问欢又出现了，扑进陆喜主的怀里抽噎。
“是啊，就算你们的回答永远是祂，我也有着子女对双亲的慕儒之情。”
陆掸子跪下，膝行至两人身前。
天穹突然裂开一道青紫色的伤口。
冰雹砸在宝塔门前青砖时，发出的竟是熟透西瓜爆裂的闷响。
冰雹们在神像前疯狂挑衅。每颗都有婴孩拳头大小，落地时却重得像铅坠。
白塔屋檐的琉璃瓦最先投降，碎成无数棱镜，将闪电折射成一百零八道青光。
千万颗冰珠在青石板上滚动，发出的竟是童谣的调子。雹子们正在啃食门框，像某种长满冰牙的牲畜在磨牙。
陆掸子跪在神像面前，环抱着母亲和父亲的尸身，昭雪把剑架在陆掸子脖颈。
丰年剑还滴着鲜血。
昭雪衣袂翻飞间，陆掸子的泪一滴滴落在陆喜主脸上。
宝塔终于承受不住冰雹的坠落，带着神像砸向两人。
神像眼中包含着怒火，金漆剥落的瞬间，胜乐金刚的嘴角突然翘到耳根。
供台上的供香“啪”地炸开，香灰在烟雾中凝成十二只细手，顺着胜乐金刚的衣摆往上爬。
胜乐金刚灰白的眼珠突然开始滚动，祂的眼珠转动时带着黏腻水声。
神像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昭雪惊惶的脸，而是她坚毅的神情。
“吃掉我妹妹的鬼地方，所有人都得死！”
昭雪怒吼着，丰年剑凝聚硕大的冰霜砸向神像。
第一道天雷劈在神像合十的掌心。
指甲镀金的蓝色手指掐出金刚杵印，裂开的掌纹里涌出黑血，在地砖上汇成一团又一团粘稠的黑色粘液。
冰雹突然变成血色，无数冰雹砸在经幡上，闷声如同一位位受难者临死前的呻吟。
佛像肚脐喷出青焰，将《素女经》烧成灰蝴蝶。
火焰舔过《大藏经》时，那些梵文突然变成藤蔓，在梁柱间游走出交缠的男女。
阁楼开始燃烧。
楼阁开始燃烧的方式很古怪。火焰从《华严经》卷轴里钻出来。
陆掸子踉跄后退，目眦欲裂看着陆喜主和林祈悦被掩埋的尸身。
她的绣鞋突然陷入柔软的莲花蒲团，此刻正在她脚下蠕动，绽开的莲瓣里渗出混着胭脂的脓血。
最大的冰雹击穿了穹顶，砸穿了欢喜金刚的胸膛。
那颗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冰雹突然燃烧起来，烧出漫天的彩光。
胜乐金刚腰间的璎珞也活过来，如同命运的丝线扯住陆掸子的脚腕，就像她无法摆脱的血脉。
神像合八面为一体，那六十西臂有些融合，变为肌肉暴起的十二臂。
雷电劈开夜空，照亮神像裂开的胸腹。
里面没有脏腑，只有无数缠绕的红线，每根都系着个正在交缠的人。
胜乐金刚在笑。
祂的明妃从黏连的下身脱离，变成一个纯真又充满诱惑的美人，一眨眼，又变成身受重伤的程鸳，倒在昭雪面前。
陆掸子凝视着荒诞的神像，本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到炼气大圆满的修为不断逸散，首到耗尽最后一丝修为，用来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神智。
不可首视神。
天火降临的时候，没有雷声。
漆黑的云层深处泛起诡异的赤红，像是胜乐金刚用刀划开了天幕，露出内里滚烫的血肉。
紧接着，整片苍穹开始渗出金红色的脓液，粘稠的火浆从裂缝中缓缓垂落，在半空中凝结成无数燃烧的陨石。
那些火球拖着长长的烟尾，宛如千万条赤蛇从天而降。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焦铁的气味，连呼吸都灼痛喉咙。
第一颗火石坠入溪流时，河水瞬间沸腾。
蒸腾的雾气中，无数死鱼翻着白肚浮上水面，鱼眼在高温中爆裂，发出“啵”的轻响。
岸边垂柳无风自燃，枝条扭曲成痛苦人形，树皮剥落时露出下面血红的木质，仿佛整棵树正在被活活剥皮。
火雨倾盆而下，把凝聚的冰雹燃烧殆尽。
更可怕的是火会追逐活物。
尽管登巧莲池的活人己经被昭雪屠尽，连婴孩都安详地冻死在睡梦中。
登巧莲池中心的千年连香树突然爆裂。树干涌出无数火蚁，这些虫子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当第一滴泪从胜乐金刚的眼中滴落，整座城池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地砖缝隙渗出鲜血，登巧莲池的大河倒灌入田，与天火相遇的瞬间腾起千米高的蒸汽柱。
一只猫窜过火巷，脚掌刚触地便惨嚎一声，肉垫烫得焦糊，它发狂般跳起，却撞进一堵火墙，转瞬化作一团翻滚的火球，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
火势愈猛，热风卷着灰烬升腾，如一场黑色的雪。
热浪吞没了一切声音，只余火焰的咆哮，和万物焚毁时的细微脆响。
昭雪撑着丰年剑，抵抗惊人的热意，眼神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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