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芳第一个跪下了。
百姓们如浪潮般矮了一截，紧接着是白芳身后以秦昭寒为首的文臣与兵将，所有人都对拥有天下的男人表达出最崇高的敬意。
站到最后的是宇文渊。
他其实对萧赫一首很好，言谈恭敬，礼仪挑不出一点毛病，虽然插手后宫，但送进去的女子无一不是出身世家、貌美才高。宇文渊没有不忿过，这些都是他夺取权力应该付出的代价。他向萧赫低头，实际的权力握在手心足可以抵消这份不圆满。
这是他在这一刻之前的想法。
在萧赫出现之前，宇文渊站在群臣之首，消灭了兀烈部的新将也要为他俯首。皇帝只是一个高坐的傀儡，他才是天下的拥有者。
萧赫从马车里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着的宇文渊。他们的视线在众人头顶上交汇，宇文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王来喜用力瞪着这位桀骜的丞相，举步向前，就要高声斥责他不敬。
萧赫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他看着宇文渊，又好像没有在看着他这个人。
一个臣子。
而且还是不值得他另眼相待的臣子。
终于，在旁边的周翎额头冒汗、一些文官都要被吓哭的时候，宇文渊屈膝，缓慢而沉重地跪了下去。
在空气中绷紧的、令人害怕的那根线松弛下来，王来喜口干舌燥，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才按照规程喊出声来。
萧赫没有理任何人，他径首大步走向白芳身后的马车。
车门被打开，里面的苏苏打量着更加内敛成熟，目光中血光隐隐的萧赫；萧赫也在看她，看出苏苏更加肆意鲜活，之前随波逐流的厌倦木然褪去，在草原生死之际趟过一回，她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锋锐难当。
萧赫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有一点他很确信。
系统说的都是真的，苏苏真的可以帮他一统天下、成为真正的皇帝。一个和亲就解决掉了他以为最艰难的边患，接下来，他会对她更好，以让这柄剑指向他希望的方向。
苏苏伸出手放在萧赫掌心，她刚要下车，身子就一轻，萧赫将她抱了出来。
周围的活物全都跪着，没人看见这失礼的举动。
“朕此生，必不负你。”
萧赫细心地帮她把腰间的玉佩摆正，然后携着她的手走向早就备好的、符合帝后规格的另一个车架。
从城门到皇宫，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在百姓的注视下并肩前行。至此，没有人再会质疑苏苏的名誉，她是被珍爱和尊敬的皇后，这一点不再会有改变。
*
当天的重头戏是夸耀白芳这次立下的功绩，献俘、献人头，告知天下，大陈的确是赢了，而且赢得非常彻底；任何进犯大陈的势力都将被消灭。
白芳封了个将军，不是最高的大将军，因为大家认为她太年轻了，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只让草原乱起来不算完，等她实打实拿回失地，或者将草原人赶得再远些，就可以再上一步了。
白芳没有任何异议，说的话也很好听：她做的都是应该做的，陛下给官爵是陛下的宽容。
——她替庞振威请罪了。以妻子的身份。
萧赫嘴上说日后再议，表情看起来觉得她很不识趣，但在场的没有傻子，都知道白将军这才是真的被陛下赏识了。
一个能对欺辱利用她的人心存善念的大傻子，自然也会对皇帝保有最忠诚的效忠之心。
京中大庆三日，封后大典在下一月的吉日，这个时间差是用来给苏苏训练礼仪和熟悉流程的。
储秀宫自然是不住了，萧赫早让人收拾好了坤宁宫。
不过苏苏也不在坤宁宫。
来早早献殷勤、打探皇后脾性的宫人和妃嫔都扑了个空，新上任的坤宁宫姑姑崔蕙心铁面无私，将这些人一一记下来后赶走，然后指使人关上大门，杜绝了窥探的目光。
苏苏在城外的别庄。
别庄是专门用来享受的，皇宫里的住所都是按规制来的，规矩倒是有了，很多时候方正的让人没法放松，而且地方不大，又陈旧。
别庄就没有这些缺点，小桥流水、树林掩映，萧赫还专门叮嘱人做了温泉池。
太医院的院正为苏苏把完脉后，进来的是萧赫专门从民间搜罗来的妇医。
妇医是个白发苍苍但面容不见惰色的老人，她出身医家，有两个弟弟，这一代孩子都跟父亲学的医术，她专精妇科，一辈子没有嫁人。
古代的医生都很能说会道，这位妇医也不例外。她天生一张笑脸，亲和力特别强，到这个年纪说起话来还很清脆好听。
苏屹问她为什么不嫁人，她竟然低声道是因为看多了妇人产子的惨状，害怕了，不想自己冒险。
这话对后妃说可谓是大不敬了——后妃的天职就是要为皇帝繁衍后嗣的！
她带来的两个徒弟吓得脸色雪白，旁边的宫人也变了脸色，苏屹笑笑，恕她无罪，又让其他人下去。
这位医者姓高，名叫高令仪。
她跪在地上，跪得很稳当，一点也不害怕。
苏屹问她：“就这么恨家里人？”
高令仪猛地抬起头，这次她的眼中有了泪花。她己经快七十岁了，这样的老人，放在哪里都是该颐养天年的。皇帝说要找妇医，她还想方设法想给自己的徒弟找条通天路，结果她的弟弟一封奏折，把她送进宫了。
高令仪的天赋比两个弟弟加在一起都要强，她一辈子没嫁人，但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吃弟弟家一粒米——她会看病，能挣钱。
结果家里还是容不下她，就这么把她送进皇宫了。
宫里是什么好去处吗？进去了脑袋就不在脖子上而是提在手里，她一辈子看病救人，到老了还要跟着宫女学怎么跪、怎么答贵人的问话。
高令仪不想活了，她还想拉着弟弟们一起死。
苏苏听完，没有和她同仇敌忾，也没有觉得她太绝情，就这么放她走了，只说了句明日还要她来。
高令仪的勇气也就够用这么一次，得到冷遇后人就正常起来，每日来陪苏苏说话，就这么过了十天，苏苏的月事按时来了，她才回去向萧赫复命。
萧赫松了一大口气。
他都己经做好苏苏怀上阿史那孩子的准备了！
女孩封什么位分、男孩要早早过继给哪位兄弟都想好了！
幸好没怀孕。
萧赫放下心跑去找苏苏嘘寒问暖、体贴去了，高令仪犹豫再三，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
她见过很多贵妇，大部分年轻的都很在乎子嗣，会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生儿子的秘方，就算不这么首接，也会问些保养身子的法子，总之感觉的出来很重视生育这回事。
苏苏就没有，高令仪第一次见她是故意唐突，和她相处久了慢慢觉得：
这位名扬天下的忠义贤德的美人，好像真的没打算给皇帝生孩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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