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离开后,季无忧则饱饱地吃了顿晚饭。
饭后便一头倒下,打算闷头接着睡。
深度的睡眠是养伤的良药。
然而,不知是之前昏睡时间过久,还是枕边那户籍册带来的喜悦过于强烈,季无忧没能如预想般迅速入睡。
门外传来极轻的悉悉索索声,还有脚步声。
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良久后,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在静谧中响起。
季无忧没理会,在这王府里,能做出这番动作的,除了顾知修没别人。
月光悄然从窗户一角溜进来,又从另一角隐去。期间,门外那若有若无的悉索声还偶尔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季无忧终于缓缓睡去。
次日,天光未亮,季无忧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小腿上的伤口仍在隐痛,但并不影响她迈向新生活的脚步。
她向王府辞行时,顾王爷刚结束晨练,而王妃刚起身,正由侍女梳妆。
听闻季无忧此时要离府,二人眼中震惊之色瞬间漫开,忙道至少先养好伤再做打算。
可在季无忧坚决的态度下,他们终究妥协。
顾王爷旋即让人抬出几箱物什,一箱金银细软、一箱绫罗绸缎,一箱精巧的暗器、匕首、袖箭,还有几瓶王府珍藏的疗伤圣药。
顾王爷沉声道:“季姑娘,这些黄白之物,难尽王府谢意,但你带着,日后也好傍身。另有一事,若姑娘以后有任何需要王府之处,擎王府必全力相助!”
许语如石投深潭,余韵厚重。
王妃眼眶骤红,声音带了些哽咽:“季姑娘,我和王爷当初想认下你当女儿,是……实打实的心意。”
季无忧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似一汪清潭:“谢王爷、王妃的好意,只是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她瞧得出,他们眼中真诚、震惊、难过、愧色交织。
她也信他们想给予的心意是实打实的。
可她拒绝的心意,亦同样纯粹。
她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两天,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月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喉咙里还残留着喝生水的铁锈味。
地上时不时有一闪而过的老鼠,风穿过墙缝的声音像谁的呜咽。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连一张纸巾都没有。
她所有曾经拥有的、熟悉的、习惯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所有曾经喜欢的、尊敬的、熟悉的,甚至讨厌的人——都消失了。
这里,没有疼爱她的人,因为没人去疼爱一个陌生人,她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像一个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跟路边的一颗石子,跟这破庙里的一棵稻草,没有区别。
那种赤裸的恐惧比寒冷更刺骨——一瞬间失去一切的生理性恐慌,像是人被抽走了脊梁。
她想起白日里那个卖炊饼的老妇人,看她时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因为她问了“这是哪个朝代”。
她想起在药铺门口,当她询问药铺是否需要招聘医生时,被掌柜的当作乞丐嫌弃地赶了出去。她只好换了一个药铺,把‘医生’改口为‘郎中’,结果仍是一样。
她开始数自己的呼吸,这能让自己镇静下来,但吸进来的空气里带着霉味和陌生的草木气息,提醒她连氧气分子都不是记忆中的配方。
天亮时她睁开眼,再一次满怀希望地环顾西周后,最终失望地抹了把脸——还是没有穿回去……
她得去找吃的了——带着比饥饿更可怕的、彻骨的孤独和荒诞感。
她望着初升的太阳,它和记忆里的一样红,却照着完全陌生的山河,仿佛连光线折射的角度都是错的。
这种认知失调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腿软。
当她在擎王府门前晃来晃去、犹豫不决时,忍了两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连忙低头,泪水砸在青石板上,她笑了笑——至少地心引力还在,常数应该也没变!
当她跟在管家身后,看到顾王爷一脸焦虑和不耐地冲管家摆了摆手,示意管家赶紧让她离去时,她觉得本就攒得极为艰难的一丝勇气,瞬间被绝望取代。
好在她最后被留下来了。那一刻,她甚至觉得,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
后来在擎王府里,虽然她过得有些一言难尽,可对当时的她来说,己经是莫大的恩赐。
再后来,在王府里她感受到了些许温暖,还有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
这些对王府所有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对她却意义非凡——让孤苦的她在这异世中又长出了脊梁,让荒芜的她又生出了“倾尽全力,再活一世”的力量。
所以,擎王府不欠她。
而这次去义庄救顾知修一事,就算没有王府这层关系,她想她遇上了也会去的。
穿越前,虽然她也像大部分工作中的人一样,偶尔有抱怨、消极、情绪化,但作为军医,每当被需要时,在危险与使命交织的时刻,她的选择,从不迟疑。
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权衡个人利益轻重,这是她刻进骨子里的信仰。
就算穿越时空,这信仰也不曾丢失。
况且,这次的事情,顾世子本也只是诱饵。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顾王爷和王妃解释,她也解释不明白。
于是,她静静伫立,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抬眼,目光里盛着满满的诚恳:“当初我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满心惶惶,是王府给了我安身之所。这些日子,王爷和王妃的照佛,世子的信任,对我而言,都是最珍贵的馈赠。王府不欠我什么!”
晨光初绽,东方天际燃起一片瑰丽的朝霞,将擎王府的朱漆大门映得如血般灼目。
季无忧的马车己缓缓驶离府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王爷携王妃立于阶前,管家和一些丫鬟侍从站在门口两侧,神色复杂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忽然,从府门内冲出一个身影,沿着马车方向狂奔。
顾王妃忙伸手去拉,却被王爷拦下:“总得让他自己死心……”
“季无忧!”
“季无忧!”
……
一声声嘶哑的呼喊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早晨,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急促。
季无忧手指微颤,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叩车壁:“停车。”
车帘掀起,霞光倾泻而入。
不远处,顾知修踉踉跄跄地奔来,雪白的中衣裤腿己被鲜血浸透,应该是腿伤崩裂,他却仍固执地追着马车,一步一瘸,狼狈至极。
他跑到车前停下,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只是仰着脸,眼眶微红,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执拗与脆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他看着季无忧,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又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怕什么也不说眼前这辆马车便会远离。
最后,他指尖发抖,嗓声里带着委屈的颤意:“季无忧,我腿疼……”
见季无忧不语,良久后,他又补了句:“胸口也疼……”
季无忧看着他,目光没有昨日的疏离,只有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
“顾世子,”她轻声道,“保重!”
顾知修呼吸一滞,像是被这句话刺伤,猛地再上前一步。
“你不喜欢折扇,我把折扇都扔了!你喜欢银钱,我都给你!”他嗓音沙哑,语速极快,像是生怕被她打断,“你不喜欢我拦着你,我以后都不拦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却越落越凶。
他的眼睛依然极美,像是盛着碎了的星光,在晨光里泛着的粼粼水色。
睁着眼睛,新的泪珠便滚滚而下,像是怎么都流不尽一般,顺着脸颊滑至下颌。
他哭得如此狼狈,又如此好看,声音里透出与他平日完全不符的祈求,这让季无忧的心抽疼了一下。
时间一刻一刻的划过。
“如果我说服父王和母妃,娶你……”
“唰!”车帘垂落的声响打断了他。
季无忧的声音从帘后传来,轻得像一声叹息:“走吧。”
车夫扬鞭,马蹄声哒哒响起。
车帘内,季无忧闭了闭眼。
且不说她眼中的他,玩世不恭,毫无担当,生性凉薄。
她和他之间,还隔着一整个陌生的时代!
所以,她和他,没有如果。
马车渐行渐远,卷起细微的尘埃。
而他站在原地,衣袂染血,泪落无声。
此刻,朝霞满天,似在庆祝一场盛大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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