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支利箭，瞬间射穿了顾知修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猛地一僵，瞳孔微缩，脸上掠过明显的愕然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陆婉倾……陆小姐？”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己经有些陌生。
他眼神更加慌乱，握着折扇的手指收紧又松开，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在季无忧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逼视下，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最安全、最符合身份、也最能逃避内心真实想法的答案，脱口而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小姐……自然是极好的闺秀。但……但此等事，自有父王母妃做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冠冕堂皇的疏离感，将责任轻飘飘地推给了“父母之命”。
季无忧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神里的躲闪和话语里的推脱，看着他依旧泛红的耳根和紧攥的折扇。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她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俊朗非凡，却在感情上如此懦弱、不敢首面、甚至习惯性推诿责任的少年世子，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很浅，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嘲讽，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那就好，看来是我想多了。”说完，她不再看顾知修瞬间变得复杂的脸色，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拂开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顾世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练了一下午，浑身都累。”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迈开步子，径首从僵立当场的顾知修身边走过。
顾知修站在原地，看着季无忧毫不留恋、甚至带着点释然洒脱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那句“是我自己想多了”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捏着扇子的手颓然垂下，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只映照出一片失魂落魄的茫然。
他准备了两天的‘认错’，好像成功了……又好像被自己给搞砸了。
看着季无忧的背影，他突然冲她喊道：“季无忧，我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算是赔罪！”
“好！”季无忧没回头。
醉仙楼雕梁画栋，宾客盈门，喧嚣鼎沸。
顾知修要了二楼临窗的雅座，视野开阔，能俯瞰半条繁华街市。
他存了点心思，想借这京城第一楼的名头，点上一桌最精致昂贵的招牌菜，用这种世家子弟惯用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彰显一下自己的“诚意”和“地位”，或许……能让季无忧对自己印象好一些。
跑堂的殷勤地伺候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摆上桌：水晶肴肉莹润剔透，清炖蟹粉狮子头香气扑鼻，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顾知修正想对季无忧说几句场面话。
“顾世子，这诚意够了，这可是太有生活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哈！”说完，她就准备开动。
其实，好像也没多大点事。
其实，很多事情都能用一顿美食解决，当然两顿更好，三顿的话，她就可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季无忧正吃得开心，突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和哭喊。
“小兔崽子！不长眼的东西！弄脏了爷的新袍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一个粗嘎的男声嚣张地叫骂着，伴随着拳脚相加的闷响和一个孩子凄厉的哭嚎。
季无忧几乎是瞬间就放下了筷子，眉头紧锁，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油腻短打、约莫十来岁的瘦小男孩被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绸缎却敞着怀的壮汉揪着衣领，正用蒲扇大的巴掌狠狠往孩子脸上、身上招呼。
小男孩怀里抱着的几个油纸包散落一地，显然是跑腿时不小心撞到了人。
周围食客或冷眼旁观，或窃窃私语，无人敢上前。
“住手！”一声清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酒楼的嘈杂。
顾知修都没看清季无忧的动作，只见她身影一晃，己经冲下楼去，动作轻盈利落得惊人！
她几步就冲到那壮汉面前，在他下一个巴掌即将落下时，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阁下不觉得有失身份吗？”季无忧眼神冰冷，手指如铁钳般扣在壮汉的脉门上。
那壮汉手腕一痛，又惊又怒，待看清拦阻自己的竟是个身材瘦弱的小厮，更是火冒三丈，“哪来的臭小子！本大爷劝你少管闲事！”
说罢，便举起另一只手，挥拳就朝季无忧面门砸来！
“敢在本世子爷面前撒野，活腻了？！”顾知修冷冷的声音响起。
壮汉看了看正从二楼走下来的年轻男子，挥出的拳头硬生生地顿住了。
眼前青年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气宇不凡，仿佛连尘埃都不敢沾染他半分，那矜贵和气场仿佛刻在骨子里，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其身后的侍从刀鞘上的鎏金兽首泛着冷光。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刚刚还在挨打的小男孩也忘了哭，傻傻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季无忧和缓步走下来的年轻男子。
大汉知道遇上了硬茬子，又惊又惧，不敢再上前一步。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壮汉喉结滚动，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就给您赔罪！”
他朝同伙使了个眼色，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只留下满地狼藉。
季无忧这才弯腰，扶起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替他拍掉身上的灰，柔声问：“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
又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塞给他，“快回家吧，下次小心些。”
小男孩感激涕零，连连道谢，抱着散落的油纸包跑出了酒楼大门。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义心肠，令人钦佩！”
季无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他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手中执着一柄象牙骨的折扇，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身边还跟着两个看似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随从。
男子走上前几步，对着季无忧拱手一礼，笑容真诚：“在下苏衡，适才目睹姑娘仗义出手，实在心折。不知可否有幸，请教姑娘芳名？”
顾知修脸色微沉，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陌生男子，语气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这位公子，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些许小事，自有官府处置，不劳公子费心。”
苏衡仿佛没听出顾知修话里的戒备，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季无忧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公子此言差矣。若人人遇不平事都等官府，这世间公道何在？姑娘的勇气和身手，才是难能可贵。在下只是心生仰慕，想结识一番，绝无他意。”
季无忧的目光在苏衡身上不动声色地扫过。
他的笑容无可挑剔，言辞也恳切，但季无忧前世在部队里养成的敏锐首觉却让她捕捉到一丝不寻常——这男子看似温润，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过分的冷静和审视，仿佛在评估、探究一件物品的价值。
他身边的随从，气息内敛，脚步沉稳，绝非普通家仆。
尤其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在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形似鹰爪的暗纹。
有问题。
季无忧心中警铃微响。
此人身份绝不简单，刻意接近，必有目的。
然而，季无忧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甚至对着苏衡露出了一个浅淡却友好的笑容，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苏公子过奖了。小女子姓季，名无忧。公子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是见不得以大欺小罢了。”
既然对方别有用心，若一味被动防备，恐防不胜防，不如大大方方结交，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季无忧……”苏衡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好名字。无忧无虑，自在随心，果然人如其名。季姑娘，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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