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京都东市，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当袅袅扶着青砖院墙踉跄前行，素色襦裙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沾着墨渍的绣花鞋尖。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夜教翠竹教得太晚了，这跟加班有什么区别！
李屠夫的摊位案板上横着半扇猪肉，雪白的肥膘沾着几点血沫。"姑娘这是..."李屠夫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剔骨刀当啷砸在砧板上，"莫不是被哪个混账打了闷棍？"
当袅袅伸手按住突突首跳的额角，袖口滑落处露出半截雪白的腕子："昨夜没睡好，老板且给我留些猪大肠。"她说着摸出串铜钱拍在案上，铁钩上挂着的猪心在晨风里晃出一道血痕，"往后三十日的下水都留着，巳时三刻送到丰盛斋后门，自有人与你会帐。"
“得嘞！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送货过去好与人报，小的姓李，街坊都管我做李屠夫。”
“李叔。”当袅袅礼貌地喊道，“小女子姓当，您莫与外人说。”
“当姑娘放心，我们做生意的嘴巴最严了。”
当袅袅颔首作谢，踩着飘忽的步子离去。
待她飘进丰盛斋后院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鲍大厨正抡着铁勺搅动卤锅，抬头就见竹帘外晃进个脸色发白双眼黢黑的影子。"夭寿啦！"胖厨子一蹦三尺高，铁勺砸进锅里溅起星点火苗，"有鬼啊！"
金多宝闻声从大堂跑来，惊吓之余险些一口气抽过去，待看清当袅袅眼底那片乌青，倒退三步："姑奶奶您这模样，倒比西市说书先生讲的画皮鬼还瘆人三分。"
"放你娘的..."当袅袅刚要发作，忽见金多宝袖口沾着块暗红污渍，鼻尖立即捕捉到若有似无的腥臊，"你怎么臊臊的？"
"还不是康家那群下作胚子！"金多宝掏出帕子猛擦额角，"寅时泼的猪肝水，拿艾草熏了十遍都压不住。"他引着当袅袅转到前门，朱漆门板上蜿蜒着黑黢黢的水痕，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门环打转。
当袅袅指尖沾了点残液捻开，冷笑声惊飞了檐下栖着的麻雀："这是把全京都的猪肝都熬成汁了？"她转身踹了脚廊柱，"去把市面上的柠檬都收来，青的黄的，带不带果核全要！"
日头攀上飞檐时，六个伙计蹲在门前搓洗石板。木盆里漂着切开的柠檬，酸香气混着皂角泡沫在晨光里泛起虹彩。当袅袅蹲在二楼花窗后，看着金多宝捧着青瓷碗给路过行人送柠檬水试饮，嘴角总算扯出点笑纹。
"诸位闻闻这清香！"金多宝抖开折扇，指着焕然一新的门庭，"我们丰盛斋连洗地的水都要取天山雪莲..."话音未落，街对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康家酒楼二楼雅间的湘妃竹帘猛地掀起，半只粉彩茶盅砸在街心，溅起的瓷片正落在金多宝簇新的皂靴前。
当袅袅倚着窗棂轻啜柠檬茶，瞥见康家掌柜气得发紫的脸膛映在雕花窗格里，活像只憋坏的酱猪肝。楼下金多宝的吆喝声愈发清亮，混着食客们的谈笑，把对面摔碗砸碟的动静都盖了过去。
暮色漫过飞檐时，丰盛斋大堂的灯笼刚点上，就听见门帘哗啦一声撕裂。三个敞着襟怀的汉子踹翻门边青瓷缸，锦鲤在碎瓷片间扑腾，水渍蜿蜒着漫过食客们的绣鞋。
"掌柜的！"为首疤脸汉子一脚踩在八仙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乱跳，"这地段夜里可不太平，哥几个帮您看着场子如何？"他腰间铜链子刮过桌沿，生生蹭掉块漆皮，食客呈鸟兽状西散逃离。
后厨帘子缝隙里，当袅袅瞥见金多宝攥账本的手背暴起青筋。切墩的鲍大厨抄起剔骨刀就要往外冲，被她一把按住腕子："莫冲动。"
鲍大厨咬牙切齿：“过去金掌柜的瑞福楼就是被他们搞垮的……”当袅袅听了金多宝曾经的遭遇，沉吟片刻，抬手招来备菜伙计：“你去同阿宝说，给他们钱。”
伙计把话传到，前堂传来铜钱洒落的脆响，混着疤脸汉子沙哑的嗤笑："金掌柜倒是识趣，可比去年痛快多了。"当袅袅指甲掐进掌心，看着那群人临走前故意打翻糖罐，晶亮的霜糖混着泥脚印铺了满地。
"东家，为何要给？他们明日定还会找由头再来的。"金多宝掀帘进来时，袖口还沾着黏糊糊的糖渍，"去年他们扮作食客往汤里扔蟑螂，还纵野狗咬伤送菜伙计..."他忽然噤声，盯着当袅袅正在研磨的柠檬籽。
当袅袅把碾碎的果核混进香皂模子，烛光在她眼下投出更深的阴影："去岁你独自扛着时，怎么不报官？"
"报了，反倒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在官府来之前把自己打伤，却说是我们打的，官府看伤断案，罚我们交了罚金。"金多宝苦笑着扯开衣领，露出道蜈蚣状的旧疤，"官府知晓他们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恶霸，但他们只信亲眼所见，除非拿出证据。"
当袅袅心中不平，痛恨这个年代没有监控：“若是有监控探头，看他们还敢嚣张。”
“啊？什么头？”
“没事，你不用知道。”
翠竹挎着竹篮回来，发间还粘着片柳叶："小姐，我把东西买齐啦！"待看清众人神色，她愣在原地："这是...怎么了？"
后院的伙计简单把事情告知了翠竹，翠竹愤愤大骂康家无耻下流不要脸，当袅袅诧异翠竹跟着自己越发放飞自我了。
待众人各司其职，当袅袅拉着翠竹躲到角落，飞快扯下腰间玉哨塞过去："亥时三刻，永寿宫西角门第三棵槐树。跟七皇子说，江湖救急！"翠竹转身时辫梢扫过窗边夜来香，带落的花瓣还未触地，人己消失在暮色里。
今日的生意显然没有前两日的好，伙计们也是愁眉苦脸地强颜欢笑，当袅袅鼓励大伙儿打起精神，今日没卖完的给大家做一顿大餐！
伙计们以为这是倒闭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更是变成一个个小苦瓜。
打烊后的大堂，铜锅涮冒着腾腾热气，酸菜鱼飘着酸爽的香味，腰花猪肝肥肠大杂烩爆炒，小米椒都透着光泽。
翠竹推门进来，正好赶上：“小姐，话传到了。”当袅袅点头，金多宝和一众伙计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大伙儿这是咋啦？”
当袅袅受不了这安静的空气：“好啦，大不了明天咱再去把保护费要回来！”
“你说得轻巧，怎么要啊？你若是能要回来，还至于今日交了那钱？”金多宝己经预想到今后的日子了。
“我这叫缓兵之计，你懂个锤锤！吃不吃饭了？不吃的去刷碗扫地，明天没热闹看。”当袅袅举着筷子挨个扫过众人，还是提不起民心。
“哎呀，相信我们小姐吧，若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我们还盘这间铺子作甚啊！”翠竹也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
“唉……”金多宝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涮。伙计们纷纷摇头叹气，也开始动筷。当袅袅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狠狠地把筷子插进了米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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