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顾羡的身体蜷缩在薄毯之下，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苏寒颜那带着酒气和刻意的、近乎施舍的触碰带来的灼热感，仿佛还残留在他被强行掰开、又被决绝抽回的手背上，像一种肮脏的烙印。
他死死闭着眼，可脑海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却无法平息。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残酷得令人窒息的含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苏寒颜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时，那偶尔转瞬即逝、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视若珍宝的“专注”，看的真的是他顾羡吗？还是在透过他这张脸，描摹着另一个人的轮廓？每一次目光的停留，是否都在心里无声地比较着：这里像他，那里…终究差了点意思？
寒意，不是从外面侵入，而是从心底最深处，带着冰碴，疯狂地滋生蔓延，冻僵了他的西肢百骸。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串联成了一条冰冷刺骨的逻辑链，清晰得残忍。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当年那个在泥泞里挣扎、除了脸一无所有的穷学生？
答案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因为这张脸！这张与林屿有着七分相似的脸！这是唯一的钥匙，打开了苏寒颜那扇对他紧闭的大门。
他能爬上苏寒颜的床，用身体取悦她，满足她生理的需求，像一个合格的工具。他耗费了十年光阴，用尽了所有卑微的热情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始终无法靠近她的心门半步。
那张床，奢靡柔软，是他沉沦的温床，也是他身份最赤裸的证明——一个用身体和相似面孔换取生存、换取债务偿还的…玩物。仅此而己。
“初吻是神圣的…”
一个冰冷的念头像毒蛇般钻进脑海，带着自嘲的剧痛。
过去那些被拒绝的瞬间，那些他鼓起勇气想要靠近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甚至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抗拒的时刻，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他曾经天真地以为那是她的矜持，是她对亲密关系某种独特的要求。他甚至愚蠢地为她的“神圣”而更加着迷。
现在他才明白，那所谓的“神圣”，从来不是为他顾羡保留的！她的唇，她的吻，她心底那点或许存在的柔软和亲密，只属于那个“原版”——林屿！那个今晚让她流露出他十年都未曾见过的温柔暖意…
他今天在清漪居看到的苏寒颜，那个眼神里带着暖意、语气里有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放松、甚至指尖都带着一丝温情的苏寒颜…如果不是林屿的出现，他顾羡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得见！
他以为自己能拥抱得了这尊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月亮。他以为十年的仰望和付出，总能在冰冷的月辉里汲取一丝属于自己的温度。
却原来，那只是倒映在水中的幻影。
他拥抱的，不过是冰冷刺骨的江水。投入所有热情，换来的只有灭顶的窒息和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毯子下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愤怒和彻骨的悲凉。心脏的位置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寒风的巨大空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血肉的剧痛。
这是第一次。
十年来的第一次，他拒绝了她。
过去的他，像一只被驯化的、失去自我的忠犬。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处于何种状态——高烧烧得意识模糊，胃痛得蜷缩成一团，或是刚从片场熬了几天几夜回来疲惫欲死…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暗示，甚至仅仅是躺在她身边，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他就会立刻打起精神，用尽一切去回应，去取悦。他害怕自己的一丝倦怠和不完美，会让她失望，会失去那点微弱的、他幻想出来的“特别”。
他的身体，他的意志，在过去的十年里，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它们只属于苏寒颜，属于那张他需要模仿的脸的主人。
而今晚，他亲手斩断了这条名为“顺从”的锁链。用最激烈、最决绝的方式。
身后的大床传来细微的动静。苏寒颜躺了下来。昂贵的床垫微微下陷，属于她的那半边空间立刻被熟悉又陌生的冷香和一丝未散的酒气占据。她能感觉到身边那具身体的僵硬和抗拒，那层薄毯像一道冰冷的战壕。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
黑暗中，顾羡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冰冷、锐利、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难以置信的审视，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脊上。那道目光穿透了薄毯，试图撬开他坚硬的沉默外壳。
他纹丝不动。甚至将呼吸都放得更加轻浅绵长，伪装成己经入睡的模样。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无声地对抗着来自背后的压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道目光的压迫感并未减轻，反而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沉甸甸，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冰冷气息。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顾羡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窒息，那道冰冷的目光移开了。
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吸气声，随即是苏寒颜猛地翻过身去的动静，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柔软的蚕丝被被她用力扯过，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彻底隔绝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丝气息的交融。
偌大的主卧，奢华无比的空间，此刻被无形的寒冰一分为二。一半是苏寒颜冰冷的、带着被忤逆的怒意的领地。另一半，是顾羡蜷缩在薄毯之下，用沉默筑起的、隔绝了所有幻想和温存的孤岛。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清辉，如同铺了一层寒霜。顾羡睁着眼，望着那片惨白的光，眼神空洞，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的灰烬。
水中月，碎了。
他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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