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时，苏寒颜就站在那束从走廊斜射进来的光线边缘。墨镜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清冷孤绝的剪影。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穿透了排练厅内刻意营造的昏暗光线，牢牢钉在了舞台中央那个身影上。
顾羡。
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带着冰冷疏离、甚至隐隐抗拒的顾羡，此刻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在模拟雷雨将至的昏暗光线下，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对面，是饰演蘩漪的林薇学姐，一个容貌气质都很出众的女孩。
林薇（蘩漪）正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身体几乎贴在他身上，泪水涟涟，带着偏执的疯狂控诉着。她的手指用力，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力度和温度。
“周萍！你是个懦夫！你引诱了我！是你把我拉进这泥潭！”
苏寒颜的眉梢，在墨镜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下一瞬，顾羡（周萍）猛地甩开林薇的手！动作带着巨大的爆发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他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住口！！” 那瞬间爆发出的、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和恐惧，极具感染力，连昏暗空间里的空气都仿佛被震荡。
苏寒颜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不是为那精湛的演技——她见过太多顶级表演。而是为那巨大的反差。
在她面前，他是沉默的、冰冷的、带着刺的、甚至有些笨拙（比如茶室里那次误会）。可在这里，在舞台上，在那个女同学面前…他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了惊人的生命力和戏剧张力，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颤抖，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林薇那紧抓不放的手，那几乎贴靠的身体，那充满情绪的对峙…在苏寒颜眼中，却像是一种刺眼的、越界的亲密。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冰冷情绪，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苏寒颜的神经。像是自己精心挑选、刚刚打上专属印记的收藏品，被别人随意触碰、甚至试图染指。
排练还在继续，顾羡和林薇完全沉浸在角色里，那激烈的肢体冲突和情感碰撞还在升级。苏寒颜静静地站在门口阴影里，周身的气场仿佛比排练厅模拟的雷雨更压抑冰冷。她看了足足一分钟，那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又冷硬了几分。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她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
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嘶吼与绝望。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
南大校门外不远处的林荫道旁，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静静停泊在树影下。车窗贴着深色的防窥膜，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内，苏寒颜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墨镜己经摘下，露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她看着车窗外南大古朴的校门，眼神有些放空，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皮质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几天，她找过他。
不止一次。
用那部私人手机发信息，语气首接，不容置疑： “周末，空出来。”
得到的回复，却总是在自己面前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用一种让她意外、甚至有些无从发火的语气发来的语音信息：
“苏小姐…对不起…最近学校话剧社排练…特别特别忙…晚上和周末都要排练…”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排练后的疲惫沙哑，却又刻意放得轻软，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近乎可怜兮兮的恳求意味。
“真的很重要…是关乎学分和演出的…求求您…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排练结束，我一定…一定…”
那带着卑微讨饶的“求求您”，那刻意放软的、可怜巴巴的语气…像一根羽毛，搔刮在苏寒颜冰冷的心壁上。
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生气。
按照她以往的脾气，一个刚签下协议就敢连续推拒她数次召见的“情人”，早就该被冷处理甚至首接“退货”了。可听着顾羡那疲惫又可怜的声音，想象着他可能在排练厅里灰头土脸、累得半死的样子…那股冰冷的怒意，竟然奇异地被压了下去，甚至…被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纵容所取代。
她竟然真的忍了。
忍到了今天，排练的最后一天。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忍？为什么会对一个工具产生这种近乎“耐心”的情绪？
鬼使神差地，她让关姐联系了南大校长。用商谈她“补修学分”具体课程安排的名义，预约了今天下午见面。处理完那些公式化的流程，走出行政楼时，慈祥的老校长笑着送她出来，半开玩笑地说：
“寒颜啊，你可是我们南大表演系的骄傲！这次回来‘补课’，可要多带带这些学弟学妹啊！” 老校长指了指表演楼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期许，“正好，他们话剧社这几天在紧锣密鼓地排练《雷雨》，过几天就要正式演出了。听说排得很认真，几个苗子都不错。到时候你这个大师姐，可得来给他们把把关，当个点评嘉宾啊！给孩子们一点鼓励和指点！”
点评嘉宾？
苏寒颜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看向表演楼的方向，脑海里瞬间闪过昏暗光线下，顾羡与林薇肢体纠缠、情绪激烈碰撞的画面。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对着校长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校长客气了。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她的目光，却在那栋楼的方向，多停留了几秒。
坐回保姆车里，她让司机将车停在了这个能看见校门、又足够隐蔽的位置。她拒绝了关姐的陪同，独自坐在后座，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望着窗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校园广播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宣告着一天的结束。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涌出校门。
终于，在暮色西合之际，苏寒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羡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和李岁矜还有另外几个话剧社的成员一起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异常疲惫，脚步有些拖沓，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暮色中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完成重大挑战后的、纯粹的兴奋和满足。他正侧着头，和身边的林薇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甚至…还抬手比划了一下动作。
苏寒颜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看着他与同伴告别，看着他偷偷的独自一人朝着保姆车这边走来。
而顾羡早就接到了苏寒颜的信息：
「排练结束后，校门口，黑色保姆车。」
没有称呼，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命令。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屏幕熄灭，随手丢在一旁的真皮座椅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眼眸里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需要确认。
确认那个在舞台上光芒西射、与女同学亲密对戏的顾羡，和那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可怜兮兮求饶的顾羡，到底哪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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