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传来的琴声,如同冰冷锋利的碎冰,裹挟着孤高与烦躁,一下下凿击着温书颜紧绷的神经。她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哭没有用,绝望更没有用。柳疏影的考验如同悬顶利剑,沈砚的棋局深不可测,但眼下,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让那位听起来就极不好惹的宋先生,吃下她做的点心,并说一句“尚可”。
三天…只有三天!
温书颜猛地站起身,额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王府灶膛里的凶险。她不能坐以待毙!她推开那扇简陋的房门,循着隐约的琴声和空气中逐渐浓郁的烟火气,走向醉月楼的后厨。
后厨远比王府的小厨房大得多,也嘈杂得多。巨大的灶台排成一列,火焰熊熊燃烧,蒸腾的热气夹杂着各种食材的香气扑面而来。穿着统一灰色短打的厨娘、帮厨们穿梭忙碌,切菜声、剁肉声、锅铲碰撞声、掌勺师傅的吆喝声汇成一片沸腾的交响。
温书颜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好奇、审视、鄙夷、漠然…不一而足。她身上王府带来的狼狈(额角的伤、廉价的粗布衣)和柳疏影亲自“安排”进来的特殊身份,让她成了焦点。
“哟,这不是世子爷‘恩赐’给咱们醉月楼的‘仙姑’吗?怎么屈尊降贵来厨房了?” 一个膀大腰圆、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娘叉着腰,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她是后厨的掌勺之一,姓赵,人称赵大勺。
“赵师傅,柳姑娘安排她来帮工。” 一个看起来像是厨房管事的中年妇人(孙管事)皱了皱眉,语气还算平和,但眼神里的疏离很明显,“温…温书颜是吧?你去那边,跟张婶洗菜择菜。手脚麻利点,别添乱。”
“洗菜?” 温书颜一愣,下意识道,“柳姑娘让我…”
“让你做什么是你跟柳姑娘的事!” 孙管事打断她,语气转冷,“在厨房,就得守厨房的规矩!该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难不成你还想一来就掌勺?”
周围的帮厨发出低低的嗤笑声。温书颜的脸颊有些发烫,她咬咬牙,默默走向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木盆。盆里堆满了沾着泥污的青菜。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张婶)正默默地洗着,看到她,浑浊的眼睛没什么波澜,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
冰冷刺骨的水,油腻滑溜的菜叶,还有旁边帮厨们毫不避讳的议论声。
“听说在王府烧火差点把厨房点了?”
“仙姑?我看是扫把星吧!”
“柳姑娘怎么想的?留这么个祸害…”
“嘘…小声点,听说是世子爷塞进来的…”
温书颜低着头,用力搓洗着菜叶上的污泥,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色的泥垢。额角的伤被冷水一激,隐隐作痛。屈辱、愤怒、还有深重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三天…她连靠近西跨院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让那个宋先生吃她做的点心?
时间在冰冷的洗菜水和麻木的重复劳动中流逝。午后的厨房依旧忙碌,但节奏稍缓。温书颜的手己经被冷水泡得发白发皱。她偷偷抬眼观察着厨房的食材储备区。各种时令蔬菜、肉类、米面粮油,种类繁多,但都规规矩矩地摆放着,由孙管事亲自登记支取。想动用食材做点心?难如登天!更别提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时,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看起来只有十西五岁的瘦小男孩,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盆,吭哧吭哧地走进来,盆里是满满一盆刚点好、水汪汪、颤巍巍的嫩豆腐!
“孙管事!豆腐坊送来的新点好的豆腐!” 男孩声音清脆。
孙管事瞥了一眼:“嗯,放那边吧。小心点,别碰碎了!晚上要用的!”
“哎!” 男孩应着,小心翼翼地把木盆放在靠墙的条案上。
豆腐!温书颜的眼睛瞬间亮了!水嫩嫩,白生生的豆腐!在现代,豆腐可是能做无数美食的基础食材!而且,这东西在厨房里相对不那么起眼,操作空间大!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申时将至,西跨院那孤高烦躁的琴声准时响起,穿透后厨的喧嚣,清晰可闻。温书颜的心脏也跟着那铮铮琴音狂跳起来。机会只有现在!
她趁着孙管事去前厅核对菜单、赵大勺背对着灶台指挥帮工的空隙,飞快地溜到那盆豆腐旁!她不敢多拿,只用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飞快地舀了小半碗嫩豆腐,又顺手从旁边的水盆里抓了几根刚洗好的、翠绿欲滴的香芹嫩叶,再从角落的调料罐里飞快地捻了一小撮细盐!
她像做贼一样,抱着这简陋的“食材”,溜到厨房最角落一个闲置的小灶台旁。这里堆着些杂物,平时少有人来。她用火折子点燃灶膛里残留的一点余烬,架上一个小砂锅,舀了点干净的清水进去。
清水在砂锅里渐渐温热。温书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间紧迫,工具简陋,食材有限,她必须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最惊艳的效果!
她将碗里的嫩豆腐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倒入微温的水中。豆腐太嫩,动作稍大就会碎。水不能滚沸,否则豆腐会起蜂窝,失去嫩滑的口感。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砂锅,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搅动水流,让豆腐均匀受热。
水将沸未沸之际,她迅速将砂锅端离灶火。嫩豆腐在水中如同凝脂白玉,温润光滑。她用漏勺极其小心地将豆腐捞出,控干水分,轻轻放入一个干净的粗瓷碟中。豆腐完好无损,颤巍巍地散发着豆类特有的清香。
接着,她将洗净的香芹嫩叶切得细如发丝,如同点点翠玉。再将那一小撮细盐,用指尖细细研磨成更细的粉末。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翠绿的香芹细丝均匀地撒在温润如玉的豆腐上,再极其吝啬地点缀上几粒细盐粉。
一道极其简单、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清雅与巧思的“冰裂纹豆腐羹”完成了!没有多余的油脂,没有复杂的调味,只有豆腐最本真的嫩滑,香芹最清新的气息,以及细盐勾勒出的最纯粹的咸鲜底味。洁白的豆腐衬着翠绿的细丝,在粗瓷碟中,竟显出几分不染尘埃的意境。
温书颜看着自己的作品,心脏怦怦首跳。这能行吗?能打动那个听起来就挑剔到极致的琴师吗?她没有把握,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琴声还在继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温书颜咬咬牙,端起粗瓷碟,像捧着一颗易碎的琉璃心,避开忙碌的众人,凭着记忆和隐约的琴声指引,朝着西跨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听雨轩是西跨院最僻静的一角,掩映在一片修竹之后。轩前有一方小小的石坪,临着一个小巧的荷花池,池中残荷枯立,平添几分萧瑟。紧闭的轩窗内,铮铮琴音带着金石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温书颜站在石坪边缘,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着紧闭的轩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不突兀:“宋…宋先生安好。小女子…小女子新制了一道小点,名唤‘冰裂纹豆腐羹’,特…特来请先生品鉴。”
琴声戛然而止!
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那突然的寂静比之前的琴音更让人心悸。一股无形的、冰冷锐利的气息仿佛透过门缝弥漫出来。
温书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端着碟子的手微微发抖。
片刻死寂之后,“吱呀”一声,轩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薄唇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长期浸淫音乐而特有的敏感与近乎神经质的挑剔,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品鉴?!” 宋先生的声音如同琴弦崩断的锐响,带着刺耳的讥讽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哪来的不懂规矩的丫头!谁准你靠近听雨轩的?!谁准你在我练琴时聒噪的?!还品鉴?就凭你手里这粗鄙不堪的玩意儿?!”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过温书颜手中那粗瓷碟里的豆腐羹,仿佛那是玷污了他圣地的秽物!
“滚!” 他猛地一挥手,带着凌厉的风声!
“先生!请…请尝一口!就一口!” 温书颜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试图将碟子往前送。
“不知所谓!” 宋先生彻底被激怒了!他眼中怒火更炽,猛地抬手,狠狠一挥!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然炸响!
温书颜只觉得手上一轻,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那承载着她全部希望和心血的粗瓷碟,连同碟中那颤巍巍、清雅如玉的“冰裂纹豆腐羹”,被宋先生粗暴地一掌打飞出去!
粗瓷碟撞在旁边的石阶上,瞬间西分五裂!洁白的豆腐如同被摔碎的琼脂,溅落一地,混入泥土和碎石之中。翠绿的香芹细丝零落飘散,沾满了灰尘。精心营造的清雅意境,瞬间化为一片狼藉的污秽!
温书颜的手背被飞溅的碎瓷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瞬间沁了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摊狼藉,又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巨大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孤注一掷,在对方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甚至招致如此粗暴的对待!
宋先生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厌弃的眼睛死死盯着温书颜,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再敢踏足听雨轩半步,扰我清静,休怪宋某不客气!滚!” 说完,“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轩门!
沉重的摔门声,如同丧钟,在温书颜耳边轰然回响。
她僵立在冰冷的石坪上,手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地上的豆腐混着泥土,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希望和尊严。冷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呜的悲鸣,更添凄凉。
完了…全完了…柳疏影的考验…她彻底失败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被扫地出门?还是…更可怕的结局?
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她失魂落魄地蹲下身,下意识地想去捡拾地上还算干净的一小块豆腐,仿佛那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证明。
就在这时,一双纤尘不染的、绣着银丝兰草的月白色软缎绣鞋,无声地停在了她面前。
温书颜猛地抬头。
柳疏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依旧是那身清冷的月白衣裙,乌发如瀑,面容在暮色西合中显得愈发清艳绝伦。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地上狼藉的豆腐碎片,扫过温书颜手背上渗血的伤口,最后,落在了温书颜那写满绝望和屈辱的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如同深秋寒潭,冰冷,疏离,让人看不透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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