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盐铁那句“本官很喜欢”，像块裹着蜜糖的砒霜，沉甸甸地砸在槐树巷口冰冷的青石板上。王管事被两个衙役像拖死狗一样架走时，那杀猪般的惨嚎还带着硝烟和尿骚的混合气味在空气里飘荡。围观的百姓噤若寒蝉，看林默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能引雷？哪怕只是冒烟喷火，那也是神仙老爷或者山精鬼怪的手段！
林默无视了那些敬畏交加的目光，弯腰捡起被衙役踢翻的小木凳，拍了拍灰，重新扶正。小摊上的小木盒散落一地，红头的火柴棍像被惊吓的小虫子。林小婉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还噙着泪，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蹲下去，小手飞快地把散落的火柴一根根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里。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倔强的认真，仿佛在守护着哥哥变出来的、能换肉包子的“宝贝”。
忠伯拄着锤子，枯树皮般的老脸绷得紧紧的，警惕地盯着周围，像一尊沉默的石狮子。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少爷…少爷刚才那一下…真是引雷了？！那白烟…那闪光…还有王管事那惨样…祖宗哎！少爷这是真成神仙了？
“收摊。” 林默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他弯腰抱起那几盒收拾好的火柴，又将那面引起轩然大波的“碧波琉璃鉴”用靛蓝布仔细包好，塞进怀里，顺手摸了摸袖子里那根冰冷的铁管。硝化棉膏子…还是太不稳定了。刚才那一下与其说是“雷符”，不如说是“烟雾弹”加“闪光弹”，全靠出其不意和灵气导电那点微弱的火花才勉强触发。威力？给王管事洗把脸都嫌水少。但效果…达到了。
他牵起小婉冰凉的小手：“走，回家。今天吃…红烧肉，庆祝咱们的‘神火符’首战告捷！”
小婉仰起小脸，泪痕还没干，但听到“红烧肉”，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嗯！吃肉肉！哥最厉害！”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哥哥打跑了坏蛋（虽然方式有点吓人），还能变出肉吃，那就是顶顶厉害的神仙哥哥！
忠伯看着兄妹俩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磨出血泡的双手，再看看怀里沉甸甸的铜钱袋（小摊被砸前赚的），默默扛起锤子跟上。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魔，能带着他和小姐活下去、吃上肉的少爷，就是他忠伯豁出命也要护住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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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败却莫名多了几分“底气”的小院，红烧肉的浓香很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和王管事带来的晦气。林小婉捧着小碗，吃得满嘴油光，小脸上是纯粹的幸福。忠伯也难得地添了第二碗饭，老脸上有了血色。
饭毕，林默没急着收拾碗筷。他拿出那根铁管，放在简陋的木板桌上，又把怀里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黑乎乎、黏糊糊的硝化棉膏子。他盯着这两样东西，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少爷…这…这玩意儿太凶险了…” 忠伯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黑膏子，仿佛在看一条盘踞的毒蛇。
“凶险，但也关键。” 林默的声音低沉，“威力不够，哑火率高…得改良。” 他脑海中，硝化纤维的分子式、强氧化剂的选择、稳定剂的作用…无数化学公式和数据流疯狂碰撞。这原始的硝化棉膏子，杂质太多，硝化程度不够，吸湿性太强，导致感度不稳定，威力更是感人。
“忠伯，” 林默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咱们的‘格物院’…该挂牌了！”
“格…格物院？” 忠伯和小婉同时懵了。格物？啥玩意儿？
“就是…研究‘咸精’、‘毒精’、‘引路草’，还有这些会冒烟喷火玩意儿的地方！” 林默用最接地气的语言解释着，“以后，这院子，就是咱们的‘格物院’！厨房是‘丹房’！墙角是‘矿料处理区’！院子中间…就是咱们的‘点石成金炉’试验场！”
他走到墙角，拿起一块木炭，在还算平整的土坯墙上，用力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格物院”。字迹丑陋，却带着一股破土而出的力量。
“忠伯，你的任务升级了！” 林默指着忠伯，“你现在是‘格物院’首席矿物处理官兼安全主管！砸石头、捣粉末、看炉火，还有…盯着小婉别靠近危险东西！” 他又看向小婉，“小婉，你是首席化学助理兼引路草灰质检官！刮草灰、卷火柴头、记录…呃，就是记住每次加多少粉，火有多大，锅里冒什么烟！”
“嗯嗯！” 小婉用力点头，小脸放光。格物院！听起来比捡石头还厉害！
忠伯看着墙上那三个字，又看看少爷亮得惊人的眼睛，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首席矿物处理官兼安全主管？这官名听着比里正还大！他挺了挺佝偻的背脊，沉声道：“少爷放心！老奴…老奴一定看好炉子，看好小姐！”
**硝化棉攻坚小组（三人版）正式成立！目标：稳定！可靠！能炸响！**
接下来的日子，破败小院彻底化身热火朝天的“军火”研发基地（微型版）。空气里常年飘荡着硫磺、硝石、焦糊和草木灰的混合气味，邻居们路过都绕着走，以为里面住了个炼丹炼疯了的道士。
* **问题定位：** 原始硝化棉膏子（黑膏子）哑火率高，威力弱，易受潮。
* **解决方案（林默博士版）：**
1. **提纯！提纯！再提纯！** 指挥忠伯把硝石砸得更细，反复用水溶解、过滤、重结晶（用上了制盐的“沉沙去浊”法），去除杂质。硫磺块也用同样的方法尽量提纯。
2. **优化硝化环境：** 尝试用更浓的“酸水”（醋精反复蒸馏提纯的稀醋酸）混合硝石水浸泡木棉纤维（从旧棉袄里拆的），严格控制时间和温度（全靠手感）。
3. **稳定剂探索：** 林默记得硝化棉需要稳定剂。他尝试了各种“土法”：加入少量蜂蜡（买蜂蜜附赠的）、猪油（炒菜用的）、甚至磨碎的木炭粉…效果感人，要么更哑火，要么首接变不可燃垃圾。
4. **干燥工艺改良：** 放弃自然阴干（太慢易受潮）。林默在灶膛旁边搭了个简陋的“烘干架”，利用灶膛余温缓慢烘干硝化棉。忠伯像守护龙蛋一样盯着火候，生怕一不小心把“军火库”点了。
过程是曲折的，失败是常态的。小院里时不时就“噗嗤”冒一股意义不明的白烟，或者“啪”一声闷响炸飞一小块硝化棉，留下一个焦黑的小坑和忠伯一脸黑灰。小婉则拿着哥哥给她的小炭笔和麻纸片，歪歪扭扭地画着“符”——一个圈代表加一勺硝石粉，一团火苗代表大火，一团烟代表冒烟…原始的实验记录本诞生了。
这一天，林默尝试将少量研磨极细的、从药铺低价淘来的“砒霜”（三氧化二砷，强氧化剂）掺入硝化棉混合物。他屏住呼吸，用特制的长竹夹子，夹起一小撮混合好的、灰白色的硝化棉粉末，小心翼翼地靠近灶膛口飘出的一丝火星…
“轰！”
一声远比之前响亮、清脆的爆鸣！一小团明亮的橘黄色火焰猛地窜起！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瞬间的闪光和冲击力，让林默心头狂跳！威力提升了！稳定性似乎也好了点！
“成了？！” 忠伯和小婉异口同声，惊喜地看着那缕青烟。
“初步…成功！” 林默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竹夹上残留的灼烧痕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叫它…‘雷火粉’！” 名字要霸气，才配得上它未来的使命！
**“神火符”工厂量产！**
硝化棉（雷火粉）攻关的同时，“神火符”（火柴）的生产线在“格物院”的另一个角落（厨房）高效运转。
* **小婉流水线：** 卷火柴头（裹硫磺粉）技术日益纯熟，小手快得像穿花蝴蝶。林默给她定了个“绩效奖励”——每卷好一百根，奖励一个肉包子！小姑娘干劲十足，小脸整天红扑扑。
* **忠伯木工坊：** 敲小木盒的手法越发熟练，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胜在结实。林默还设计了一个简易的“磷面印刷版”——用刻刀在薄木片上刻出条纹，蘸上混合了红磷的胶泥，往小木盒侧面一按，一个粗糙但能用的摩擦面就搞定了。
* **林默品控总监：** 负责最后的“戴帽子”（给硫磺头蘸硝石木炭混合粉）工序，顺便抽查质量。不合格品（火柴头太大、太小、没粘牢）首接淘汰当柴火烧。
产量稳步提升。每天，忠伯都会背着满满一背篓小木盒，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分散到城南几个不起眼的杂货铺、茶水摊甚至走街串巷的货郎手里代售。价格依旧是一文钱两根，薄利，但走量！铜钱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流入“格物院”那口充当保险箱的破水缸里。
“格物院”的“科研经费”肉眼可见地充盈起来。林默大手一挥，采购清单再次升级：
* **工具升级：** 真正的铁质刻刀！小号铁锤！一套大小不一的陶罐和瓷碗（实验器皿）！
* **材料扩展：** 各种能找到的矿石样本（尤其是金属矿石）！不同种类的木材（研究燃烧值）！甚至…一小块价格不菲的天然磁石！
* **生活保障：** 粮食储备充足，顿顿有荤腥。给小婉买了防冻的獾油膏，给忠伯买了治疗腰腿疼的药酒。破屋漏风的地方也用新买的厚草帘子仔细堵上了。
日子，似乎正朝着安稳富足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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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傍晚。
林默正蹲在“点石成金炉”（那口破铁锅）旁，指挥忠伯尝试用新买的铁锤和凿子，小心翼翼地剥离锅底烧结的、混着玻璃和矿渣的硬块，希望能找到更大块的、品质更好的玻璃。小婉则在厨房里，就着油灯的光亮，一丝不苟地卷着火柴头，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突然！
院门被拍得山响！不是王管事那种嚣张的拍法，而是带着一种急促和…惶恐！
“林公子！林公子！快开门！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有点熟悉的公鸭嗓子在门外嚎叫。
忠伯脸色一变，抓起锤子。林默示意他别慌，自己起身去开门。
门开处，竟然是张记盐铺的老板娘张金花！她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几道黑灰，新做的绸缎袄子也撕破了个口子，哪还有半点“琉璃宝鉴”镇店时的风光？此刻她像只受惊的母鸡，扑进来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哭嚎道：
“林公子！救命啊！蛮…蛮子！北边的蛮子打过来了！游骑都摸到城外十里铺了！铺子…铺子被抢了！您…您给我的那面琉璃宝鉴…被…被那些天杀的抢走了！呜呜呜…”
蛮族？！游骑？！城外十里铺？！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瞬间想起了原主记忆中那些关于北境蛮族（狄人、戎人）的恐怖传说——骑快马，使弯刀，凶残嗜血，年年秋高马肥时南下劫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云州城作为边陲重镇，虽然城墙高厚，有驻军，但城外村寨…往往首当其冲！
“怎么回事？说清楚！” 林默的声音带着寒意。
张金花哭哭啼啼，语无伦次地讲述起来。原来今天下午，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蛮族游骑，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却异常凶悍狡猾，绕过了官军的小股巡逻队，突袭了城外十里铺的集市！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她的盐铺也遭了殃，刚摆上没几天的“琉璃宝鉴”被一个蛮族头目模样的家伙一把抢走，当成了战利品！
“那…那镜子背面…老…老身怕人偷，偷偷用…用您给的那种会发光的药水…画了个记号…” 张金花抽噎着补充了一句。
林默眼神一凝！发光的药水？是他前几天实验荧光矿物（含微量稀土）时，用醋和硝石鼓捣出来的一点微弱夜光涂料！他本意是给火柴盒做防伪标记，随手给了张金花一点让她玩…没想到…
就在这时！
“呜——呜——”
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陡然从云州城高高的北门城楼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敌袭！**
**蛮族叩边！**
整个云州城，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街道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哭喊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如同瘟疫般飞速蔓延！
忠伯脸色惨白，握锤子的手抖得厉害。小婉也吓坏了，从厨房跑出来，紧紧抱住林默的腿，小身子瑟瑟发抖：“哥…怕…”
林默站在破败的院门口，听着远处城楼上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凄厉的号角声，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如同闷雷般隐隐滚动的马蹄震动…北风卷着沙尘，带着铁锈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冰冷的铁管紧贴着肋下的皮肤，袖子里，一小包新改良的、稳定性稍好的“雷火粉”正安静地躺着。怀里的玻璃镜，映照着他眼中骤然燃起的、如同寒冰般凛冽的火焰。
安稳的日子，结束了。
科技的火种，第一次首面这个乱世最血腥的獠牙！
他蹲下身，用力抱了抱瑟瑟发抖的小婉，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别怕，小婉。有哥在。”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北方那被暮色和号角声笼罩的天空，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忠伯，关门！上闩！”
“小婉，把所有的‘神火符’都拿出来！”
“咱们的‘格物院’…进入战时状态！”
“蛮子想要镜子？好啊…”
林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属于科学家被激怒后、准备迎接挑战的绝对冷静。
“那就让他们看看，这镜子里…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他想到了那夜光涂料，想到了硝化棉，想到了袖中的铁管…一个大胆的追踪计划雏形，在脑海中飞速成型。科技的力量，第一次将以另一种形式，展露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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