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上午。
卡车在满是瓦砾的街道上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后,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厢的帆布帘,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外面“哗啦”一声,粗暴地掀开。
刺眼的、冰冷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女人们,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下车!快快的!”
一声生硬的、不耐烦的命令。
她们相互搀扶着,一个个地,从那充满了柴油味和恐惧气息的车厢里,跳了下来。当她们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立当场。
这里,是金陵大饭店。
巴洛克风格的宏伟建筑,在冬日的阳光下,依旧散发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傲慢的华丽。
门口,铺着长长的、似乎能一首延伸到地狱深处的红地毯。
两尊在战火中幸存的巨大石狮子,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己经死去的城市,它们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炮火熏黑的痕迹。
这里,与她们刚刚穿过的那片如同炼狱般的废墟,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荒谬到了极致的世界。
仿佛那满城的尸骸与哀嚎,都只是一场与此地无关的噩梦。
长谷川站在饭店门口,他己经换上了一身更笔挺的礼服式军装,脸上挂着那种虚伪的、主人般的微笑。
“女士们,欢迎来到金陵大饭店。”他张开双臂,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这里,是帝国为你们准备的、最安全、最舒适的庇护所。请好好休息,为晚上的宴会,做好准备。”
在他的示意下,两排荷枪实弹的卫兵,将这十三个特殊的“客人”,如同押送囚犯一般,“护送”进了那富丽堂皇的大厅。
厚重的波斯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而死寂。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穹顶垂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毫无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雪茄、香水和尘埃混合的、奢靡的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她们被带到了三楼,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印有鸢尾花图案的猩红色地毯,踩上去,软得像是踏在凝固的血液上。
长谷川在一扇雕花的红木门前停下,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为各位准备的总统套房,请好好休息。”
女人们麻木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去。
江寻是最后一个。
在他踏入房间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长谷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猎人发现了猎物后,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狞笑。
“砰!”
厚重的房门,在他们身后,被重重地关上。
紧接着,是门锁从外面落下的、清脆的“咔哒”声。
这里不是庇护所。
这里是华堂之上,一座更精致、更绝望的囚笼。
套房内,极尽奢华。
柔软的天鹅绒沙发,光可鉴人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的西洋油画,地上铺着能将整只脚都陷进去的、厚厚的长毛地毯。
但这一切,都无法给她们带来丝毫的暖意。
江寻第一时间,冲向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可以看到大半个金陵城的轮廓,可以看到远处那滚滚的黑烟,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印在灰色的天幕上。
但窗户,己经被几根粗大的木条,从外面,死死地钉住了。
她们,插翅难飞。
女人们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地,瘫倒在沙发上、地毯上,像一群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美丽的木偶。
她们蜷缩着,颤抖着,却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临近中午,房门被敲响。
两名卫兵端着一个银质的餐盘,走了进来。他们将食物,一样一样地,摆放在那张光洁的红木长桌上。
刚刚烤好的、松软的白面包,还冒着热气。
盛在精致骨瓷杯里的、温热的牛奶,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甚至还有几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式糕点,仿佛在嘲笑着她们的狼狈。
这份突如其来的、虚伪的“善意”,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感到恐惧和恶心。
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吃饱喝足,然后,干干净净地,走上祭台。
姐妹们都沉默地看着这些食物,没有人动。那食物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是死亡的诱饵。
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个、叫书兰的女孩,在连日的饥饿和惊吓下,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忍不住,发出了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她立刻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吃吧。”
开口的,是江寻。
他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面包,面无表情地,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面包很软,但他却像是咀嚼着一块石头。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他必须吃,必须活下去。意气用事,只会死得更快。
玉墨冷冷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那些精美的食物,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屑。
她别过头,宁愿挨饿,也不愿接受这份来自刽子手的“施舍”。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投降。
在江寻的带动下,豆蔻和另外几个同样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姐妹,也犹豫着站起身,默默地拿起食物,强迫自己往下咽。
她们吃得很慢,像是在吞咽着自己的屈辱和悲愤。
而更多的,则是像玉墨一样,沉默地,用绝食,进行着她们最后的、无声的抗议。
整个套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在这片沉默里,只有江寻一个人,在冷静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囚笼的每一个细节。
他用脚,在厚重的地毯上缓缓移动,感受着地毯下地板的材质,评估着它能否吸收掉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观察着天花板上那个老式的、黄铜材质的通风口格栅,分析着它背后通道的尺寸和走向,判断自己那消瘦的身体,有没有可能钻进去。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件沉重的、可以被用作武器或障碍物的家具——那个巨大的、用整块橡木打造的衣柜,那张厚重的、可以充当掩体的书桌,以及那个立在墙角、一人多高的、绘着仕女图的青花瓷瓶。
他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将整个房间的布局、材质、结构,都分解成最原始的数据,牢牢地刻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必须找到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墙角的一扇小门,吸引了。
那是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看起来像是用来连接隔壁房间的佣人门。
门上,有一个老式的、黄铜的球形门锁。
一个初步的、模糊的、无比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疯狂地酝酿。
他端起一杯水,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了那扇小门前。
他将身体,轻轻地倚靠在门上,做出一个凭栏远眺的、忧郁的“女学生”姿态,目光,则透过被封死的窗户,望向远方那片代表着死亡的黑烟。
而他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则像一条灵巧的、没有骨头的蛇,悄无声息地,探向了那个冰冷的、决定着他们所有人命运的球形门锁。
他的指尖,轻轻地,在锁孔的位置,来回、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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