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入春早,细雨连绵,水汽氤氲。柳巷拂风,青石路湿滑,我提着账本沿街行至茶食巷,打算采些南货回铺子。
刚转进巷口,一缕极熟悉的桂花糯香扑鼻而来,混着新炖汤底的鲜味,勾得人胃口微动。
我鼻尖一动,下意识停步。
“这不是……清遥?”
灶烟蒸汽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灰褐短褂,围裙斜系,手上铜勺正翻着炒料。
林仲礼——我那位早年被祖母斥为“不成器”的二叔。因不愿读书而拜厨为师,这些年一首在南郡经营酒楼,音信稀疏。家中上下少提起他,唯有每年正月,他必寄回一盒桂花糯糕与一块精绣绣帛——只字不提归期,年年如一。
“二叔。”我唇角微扬,忍不住唤了一声。
“哎哟,我的小清遥都长这么大了!”他眉开眼笑,随手将锅铲递给小工,“这模样,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您什么时候回的?娘都没提起。”
“回来三天了。”他眉宇一顿,语气低了些,“听说你们家……出了点事,我心里不踏实,想着回来看看。”
我眼神微动,终归没多言。
这时,后厨帘子一动,一名少年托着一盘热糕走出。面目清隽,衣着素净,袖口卷起,露出腕骨清朗。他将糕点放下,见我,微微拱手:
“堂姐。”
“你是……承川?”
“是。”他语声微哑,却行得周礼。
“我这徒弟,比我稳重多了。”二叔笑着搓手,“他十岁起跟我进后厨,如今桂花糕做得比我还好。”
我尝了一块,桂香透糯,甜而不腻,确是极好的手艺。
“比你那年寄回的,还要香。”我轻笑。
“那当然!你那时才七八岁,偷吃了三块,还藏了一块给你娘。”二叔佯装嫌弃。
我忍俊不禁。久别重逢,说话也轻松了许多。
“后院坐会吧。”他说着引我绕过灶间,“你娘这几年信里不多提我,我心里总觉得——你们娘儿仨,在林家日子不大好过。”
我脚步顿了顿,终归还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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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潮斋的后院不大,却打理得雅致清净。竹影斜垂,灶边炖锅微响,兰花几盆置窗前,墙边堆着今早才进的干料。
我坐下,热汤面被端来,蛋花软滑,葱花胡椒味恰到好处,是我小时候最常吃的味道。
“你娘的面汤清淡,你那时说我煮的‘有胡椒味,像外头的阳光’。”二叔笑着端碗。
我低头喝了一口,心里一暖。
“你爹如今还一口‘读书人不屑商贾’那套?”
我点头。
“那就由得他守着书卷去。”二叔放下碗,神色一敛,“清遥,你若真想自立,得有自己的盘根之处。”
我静静开口:“我想自立一间绣坊。”
他不觉讶异,只问:“你想靠什么撑?”
“账。”我抬眸首视他,“娘教过我,我也在看旧账。听潮斋若有需要,我想试着做副账。”
他沉默片刻,忽而一拍大腿:“我正愁夜市要开副铺,缺人懂账你娘那一套的。你来最合适不过。”
承川从一旁取出一叠账页,小声说:“每日柴米油盐入账表,姑娘若不嫌烦,我可以教你膳料账的核法。”
我诧异:“你还会算料账?”
“我娘原是管灶务账目的,教过我如何将重量换算入银,也记得不同菜系的浮动比例。”他顿了顿,“而且……我看得出你母亲的账册极严整,我愿意学,也愿意帮。”
我望着他那双沉静有光的眼,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安静,比堂前应对顾氏时的针锋更动人。
“好。”我轻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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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后院时,细雨未歇。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二叔:“若父亲反对呢?”
“他要是反对,我就带着锅铲上门闹。”他嗤笑一声,“他再迂,也得给我个弟弟的面子。”
我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记下。
有些局,是棋子给的;有些局,是亲人替你砸出来的。
而这听潮斋,便是我踏出第一步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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