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埃中的惊雷:橄榄枝下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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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尘埃中的惊雷:橄榄枝下的皇子

 

时光在君士坦丁堡森严的宫墙内缓缓流逝,沉重而压抑。对于沦为最底层小女仆的伊琳娜(语澈)而言,每一天都如同浸泡在冰冷的灰水之中。那些曾经鲜活存在于记忆碎片中的景象——大马士革玫瑰园馥郁醉人的香气,巴格达夕阳下蒙尘的宏伟宫殿,都褪去了色彩与温度,成了被现实狠狠碾压过的、支离破碎的梦境残片。现实的底色只剩下粗粝的抹布、沉重的陶罐、永远扫不尽的尘埃,以及在等级森严的宫廷底层中,无处不在的沉默斥责与冷漠审视。

安德洛尼卡的耻辱流放,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宫廷的记忆里,也成了悬在伊琳娜母女头上的无形枷锁。曼努埃尔皇帝兑现了他的“仁慈”,却也给出了最符合帝国体面与宗教戒律的安排:安德洛尼卡的侄女妻子——那个在安条克城门口崩溃哭泣的年轻女人,被以“洗涤灵魂、赎清罪孽”的名义,送进了位于马尔马拉海岸悬崖边的一座偏远、清苦的?圣乔治修道院?。高耸的石墙隔绝了俗世,也隔绝了母亲与女儿最后的联系。伊琳娜甚至没能再见母亲一面,只收到一个冰冷的修道院嬷嬷转交的、母亲用颤抖的手缝制的小小亚麻布十字架。十字架上,浸染着眼泪干涸后的微咸痕迹。那份微凉的触感,成了伊琳娜心中对“母亲”最后的、悲伤而模糊的印记。

至于伊琳娜自己,作为“罪恶结合的孽种”,皇帝没有选择将她一并送入修道院(或许是年龄太小,或许是另有考虑),却也绝不会让她以“科穆宁家族成员”的身份存在。她被剥去了所有象征着贵族身份的衣物和饰品,换上了一套粗糙的褐色亚麻女仆裙,头发被随意地束在脑后。她被指派到一个负责清洁圣宫的老侍女多萝西娅手下。

多萝西娅是个刻板而严厉的老妇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却锐利。她显然知道伊琳娜的身世,因此对她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混合着鄙夷和不耐烦的疏离。“伊琳娜,”她总是用干瘪的嗓音喊她,从不加任何尊称,“去把东廊的灰尘扫了。”“伊琳娜,把那些铜烛台擦亮,别偷懒!”“伊琳娜,水房的水缸空了,快去打水!” 繁重而琐碎的体力劳动填满了伊琳娜的每一天。她小小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稚嫩的肩膀被沉重的水桶压得生疼。她沉默地忍受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努力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只有在夜深人静,蜷缩在仆人房冰冷的通铺角落时,她才会将那个小小的亚麻布十字架紧紧攥在手心,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几乎要被现实磨灭的名字——?哥哥?。他成了她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心灵支柱。

这天沉闷的午后,多萝西娅像往常一样,随手丢给她一块半湿不干的旧抹布和一个装着半罐清水的沉重陶罐,用她那标志性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命令道:“伊琳娜,去小殿下书房的外间。那儿有几日没仔细打理了,灰尘都能埋人。陛下昨日似乎在那边待过,特意嘱咐要彻底清扫干净。”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在伊琳娜身上刮过,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致命警告,“动作麻利点!眼睛放亮些!要是敢碰坏里面任何一件东西,哪怕碰掉了一粒灰尘的位置……哼!你这‘罪人之女’的头颅,正好给花园里的玫瑰当肥料!” 那里是帝国未来主人的居所,任何微小的失误对这个身份敏感的孩子而言,都足以引来灭顶之灾。

小殿下?阿莱克修斯?伊琳娜对这个名字只有极模糊的认知,仅仅知道他是皇帝曼努埃尔唯一的儿子,帝国未来的主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却如同星辰般遥不可及、身处帝国权力最顶峰云端的孩子。她深深地低着头,几乎要将脸埋进粗糙的衣领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沉重的陶罐,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不安地跳动,像只受惊的小鹿,亦步亦趋地跟在多萝西娅身后,走向圣宫深处那个相对安静、守卫也更加森严的区域。

阿莱克修斯皇子书房的外间并不算宽广,却异常明亮整洁。高大的窗户占据了一整面墙,镶嵌着透明度极高的昂贵玻璃,明亮的地中海阳光慷慨地倾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尘埃。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宫廷庭院一角,绿意盎然。另一面墙上,一扇紧闭的、厚重的雕花木门通向了内室。房间的陈设简洁雅致,处处透着一种与其主人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精心打理: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桌面光滑如镜,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卷用紫色丝带系好的羊皮纸卷轴、几本皮面装帧的书籍、擦拭得锃亮的黄铜墨水瓶、几支削好的鹅毛笔以及一把小巧精致的象牙柄削笔刀。几张铺着软垫的椅子随意地摆放着。靠墙还有一个高大的樱桃木书架,上面分层摆放着更多的卷轴、书籍,以及几件小巧精致的工艺品——其中一件闪烁着青铜冷光的微型战车模型异常显眼(曼努埃尔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陌生的混合气息:古老羊皮纸特有的干燥气味、略带刺激性的墨水味、蜂蜡抛光剂淡淡的甜香,还有一种少年居所特有的、清爽干净的皂角与某种不知名熏香的淡雅气息。这一切与她日夜相伴的仆役房那潮湿的霉味、厨房呛人的油烟味以及清洁工具上沾染的污浊气息形成了天壤之别。这种过于“干净”和“秩序”的环境,反而让伊琳娜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窒息与惶恐。

多萝西娅如同一尊门神,叉着腰站在门口狭窄的光影里,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着她。无形的压力让伊琳娜不敢有丝毫怠慢和喘息。她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动作尽可能轻柔、精准,如同在薄冰上行走。她先用湿抹布仔细擦拭宽大书桌光滑的表面,避开那些珍贵的文具和卷轴。卷轴都用丝带系得一丝不苟,她不敢解开,只敢用抹布一角极其小心地拂去卷轴外壳上的浮尘。她发现墨水瓶底座边缘沾上了一点细微的墨渍,连忙用沾水的指尖轻轻蹭掉,又将那柄象牙柄的小刀摆放得与桌沿平行。接着是椅子的靠背、座面、扶手,窗台的木框、窗棂的缝隙……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靠墙矗立的樱桃木书架上。书架对于她瘦小的身材来说显得过于高大,顶层的东西她需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能勉强触及。她搬来一张矮小的踏脚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身体微微前倾,开始从上往下逐层擦拭。最上层是一些厚重的、镶着铜角或银边的古老典籍,封面冰冷坚硬,她只敢用干布轻轻拂去表面的浮尘,如同对待沉睡的神祇。下一层是一些用柔软皮革或厚实布面装订的册子,看起来像是笔记或手稿。当她擦拭到中间一层,指尖触碰到一本看起来比较随意、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散开的厚册子时——

意外就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或许是紧张让她擦拭的动作失去了分寸,又或许是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强行啮合。当她轻轻拿起那本册子想擦拭其下方的书架隔板时,一张对折的、质地普通略显粗糙的?莎草纸条?,如同被惊动的白色蝴蝶,毫无征兆地从书页中轻盈地滑脱出来!

它打着旋儿,在明亮的阳光里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眼的轨迹,然后无声地、精准地飘落在伊琳娜穿着破旧布鞋的脚边地板上。

伊琳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西肢百骸,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巨大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惊恐万分地扭头瞥向门口!——幸运的是,多萝西娅此刻似乎正被窗外庭院里某个路过的卫兵吸引了目光,侧着脸,布满皱纹的脸颊对着窗外,并未立刻注意到这个微小的意外!

机会只有一瞬!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伊琳娜以从未有过的灵敏,飞快地从矮凳上跳下来,甚至顾不上站稳,几乎是扑跪在地板上!她伸出颤抖的小手,指尖带着冰凉的汗意,迅速捡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把它塞回原处!在这个地方,任何物品哪怕移动了毫厘,都有可能招致致命的怀疑和惩罚!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莎草纸表面的瞬间,就在她准备将纸条匆匆塞回书页的刹那——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扫过了纸条上那几行清晰的字迹。

纸条是用一种略显稚嫩但笔锋己然很有力道、带着少年特有锋芒的?希腊文?写成的。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ΠΡΟΣΗΓΟΡΙΑ:?? (告示/箴言)

??Για το χαμ?νο αρν?…?? (给迷途的云雀…)

??Ψ?ξε τον κλ?δο τη? ελι??...?? (寻找橄榄枝的所在...)

??Ο Ηλιο? τη? Π?λη? θα σου δε?ξει τον δρ?μο.?? (君士坦丁堡的太阳会为你指引道路。)

“给迷途的云雀… 寻找橄榄枝的所在… 君士坦丁堡的太阳会为你指引道路。”??

轰——隆!!!

仿佛一道撕裂时空壁垒的宇宙惊雷,毫无征兆、又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伊琳娜的灵魂最深处猛烈炸响!!!

手中莎草纸那冰冷粗糙的触感,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滚烫!那些墨黑色的希腊字母在她瞳孔中疯狂地跳动、扭曲、变形、重组!带着灼热的温度,狠狠烙印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迷途的云雀”!

“??橄榄枝 ??”!

“??君士坦丁堡 ??”!

“??太阳??”!

这些词语!这些特定的组合!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灵魂!与她灵魂最底层、几乎要被无边痛苦和绝望彻底掩埋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毁灭性的、不可抗拒的共鸣!

“橄榄树……迷途的云雀……”?? ——那是她在安条克街头,听到的不知来源的低哑童谣片段!此刻,它不再是低沉的呓语,而是清晰的回响!

“嘿,语澈,看看外面金灿灿的大太阳!美吧?不过等我们到了君士坦丁堡,你得亲眼看看金门的金光,那才叫辉煌!据说比太阳本身还要耀眼!”? ——飞机起飞前,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哥哥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指,指着舷窗外那轮熔金般的巨大落日,那带着宠溺笑意的声音,那清晰无比的“君士坦丁堡的太阳”!

刹那间,前世与今生,哥哥阳光下温暖清晰的笑脸与冰冷绝望的囚徒生涯,机场巨大舷窗外熔金般的落日与君士坦丁堡金门那神圣威严的万丈金光,安条克城外连绵起伏、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橄榄树林与眼前纸条上那清晰稚嫩却又充满力量的字迹……所有的画面、声音、情感、触感记忆,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猛烈喷发、撞击、融合!记忆的碎片被这狂暴的电流瞬间焊接、贯通!

是他!一定是哥哥!??

他在这里!他就在君士坦丁堡!他就在这座恢弘的宫殿里!他……他竟然就是帝国的皇子,那位尊贵无比的阿莱克修斯!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伊琳娜!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 一股强烈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喷薄而出!她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

但下一秒!

冰冷的现实如同亿万冰针,从头顶的虚空中疯狂倾泻而下,瞬间将她那刚刚燃起的、灼热的狂喜彻底冻结!

她是谁?

她是伊琳娜·科穆宁娜!

是宫廷上下、从皇帝到最底层仆役都心照不宣、鄙夷唾弃的“?孽种?”!

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被尊称的、最卑微低贱的小女仆!

而哥哥……

是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子阿莱克修斯!

是帝国未来的主人,是紫室血脉的继承者,是万民仰望的星辰!

那张被她死死攥在汗湿手心里的纸条,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却也是无边黑暗的深渊中唯一垂下的、纤细却坚韧的救命蛛丝!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如果被多萝西娅或者任何人发现她拿着皇子房间的东西,特别是这样一张含义不明的纸条,她会被立刻扭送到宫廷总管甚至皇帝面前,然后被当成小偷甚至奸细,等待她的结局只有一个——被无声无息地处死,尸体丢进马尔马拉海喂鱼!而且,这必然会牵连到哥哥!那个光芒万丈的身份,也保护不了他私下传递信息的秘密,尤其是在这充满猜忌的深宫!

“伊琳娜!你在那里磨蹭什么?”门口传来多萝西娅极其不耐烦的尖锐呵斥声!老妇人显然失去了耐心,正转头朝这边走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压倒了一切狂喜和激动!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疯狂燃烧!伊琳娜的身体反应快过了思维!她以超乎想象的敏捷和决绝,甚至顾不上纸条被揉皱的痕迹,飞快地将那张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纸条揉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塞进了自己腰间那条粗糙的亚麻布腰带最深的褶皱夹层里!同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应——脚下故意一个夸张的踉跄,手臂顺势“慌乱”地向前一挥!

“哐当——哗啦!!”

脚边那个装着清水的沉重陶罐被精准地“碰”倒!罐身重重砸在坚硬光滑的石地板上,虽然没有完全碎裂,但裂开了几道狰狞的口子,浑浊的水流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在地板上蔓延开一大片狼藉的水洼!

“蠢货!废物!笨手笨脚的贱胚子!!”多萝西娅的怒骂如同毒蝎的尾刺,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她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进房间,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秽物’碰过的地方准没好事!弄脏了殿下的地方,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

伊琳娜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最卑微的一团,肩膀剧烈地、用惊恐无比、带着哭腔的声音连连道歉:“对……对不起!多萝西娅嬷嬷!是我不小心……我马上就擦干净!” 她借着擦拭地板的动作,将脸深深埋下,掩盖住眼中汹涌的泪水、狂喜尚未消退的红晕以及那几乎要吞噬她的巨大恐惧和激动。

多萝西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让她赶紧收拾干净滚出去。

伊琳娜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完地板上的水渍,抱着破了的陶罐,低垂着头,脚步虚浮地跟在怒气冲冲的多萝西娅身后离开了皇子书房的外间。她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腰带深处那张小小的纸条如同燃烧的炭火,贴着她的皮肤,烙下一个关乎生死与希望的秘密。

夕阳的金辉再次洒满君士坦丁堡,为宏伟的圣宫披上华丽的外衣。伊琳娜(语澈)跟在老侍女身后,走在回仆人房的阴影里。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水的裙摆,但灵魂却在无声地呐喊:

?哥哥!我找到你了!?

然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比狄奥多西城墙更高耸的身份鸿沟,是安德洛尼卡留下的耻辱烙印,是深宫中无处不在的危险目光。那张指引迷途云雀的纸条,如同一把双刃剑,带来了绝望中的希望之光,却也将她推向了更危险的深渊边缘。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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