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余晖斜斜穿进窗纱，温思苒盘腿坐在客厅正中央，大大咧咧地把拆下的快递纸皮搁在一边，橘猫正卧在画架旁打哈欠。
屋内陷入了最柔软的安静，唯有楼下偶尔传来小孩子间断的嬉笑。
温思苒托着腮，望着己组装好的画架和满地的画材，一时竟不知从哪里下手收拾起。
她拍拍脸，让自己从还未褪去的暧昧回响中清醒，把所有的画笔纷纷归位进收纳盒，又把零碎的切割刀片、胶带、蜡笔、色卡依次装进抽屉。
整理到最后，抽出一只斑驳木箱时，木头边角磕在手背上，她倒吸了一口气，小声嘟囔：“这年代物件还挺凶”
打开盖子，旧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木箱里叠放着几本泛黄的漫画杂志、一块温温软软的羊毛披巾，还有一本被特殊布料包着的画册。
布面年岁己久，云纹下蒙着淡淡灰尘。指尖过去，似乎还能摸到一层旧时光。
温思苒把画册提出，小心拂去灰，当年祖母临终时一首叮嘱的画本，妈妈从不许碰。
她下意识屏息低头，封面上墨色溢散，像是天空翻卷，又像流云凝结在彼岸。
银色细线扭曲着织成“温”字，西周隐约有些许剥落斑点。
她裹紧腿，把画册搬到膝头。橘猫见状兴奋地绕了一圈，尾巴扫过她手背。
温思苒用手背蹭蹭脸颊，心头浮上一种奇异又亲近的情绪。
画册扉页未署作者名，只用行草写了“青雾如织，笔随心变”八字。
每一个字的钩勒都透着老人家的倔强与随性。
温思苒淡淡抿嘴，认认真真翻开每一页。
第一幅画，是一幅枇杷树下的少女，长发如纱，侧身而坐，裙角微卷。
少女微垂眉目，手持半本书，似沉浸又疏离。
周遭草色蜿蜒，点点落影缀在地上，整幅画里却有一股跳脱出的律动感。
温思苒锁眉，指尖轻轻顺着画上枝叶的走向，黑墨间好像藏着抖动的光，仿佛风真从里头吹过。
她下意识拿过随身素描本和自动铅笔，把枇杷树下的少女临摹到纸上。
眉眼和轮廓轻易勾出，可落笔描摹完细节后，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树叶的脉络像在轻颤，少女裙摆下的影子也泛着微波，原画的轮廓明明淡薄，自己的线条却愈描愈沉。
她停笔看了许久，嘴角咬出一道极浅的弧度。
“怎么画不出来这种味道？”她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把眉梢揉乱，烦躁地用手背蹭了蹭下颚。
一只细微的裂痕随着她的指节从书脊划出，藏在那页纸角露出一行淡到几不可见的字——“画中乾坤，藏于心间”。
笔迹潦草，像老人家写到激动时随兴挥洒。温思苒翻来覆去地照着题词，嘴唇轻抿着，心头乱绷着丝丝疑窦。
她把画本搁下两指，用拇指摁着那行字，一字一句在心中默念。
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像要咀嚼出意义来。
再往下翻，一幅山水。淡墨远山，实则轮廓奇异，每棵树下都耷拉着细节丰富的藤蔓。
她努力模仿祖母的笔法，左手扶纸，右手连笔，线条流转却越描越迟疑。
画面里的溪流在光影下竟如有微光流动，纸上却只有死死的水线——那股“灵气”怎么都跟不上。
她眼角余光扫到橘猫正趴在画边，用鼻尖蹭画纸。
温思苒无奈揪住猫耳朵逗弄，话里戴上一丝苦恼：“你倒是看出来点门道没？”
猫抖了抖胡须，只打个滚，老神自在。温思苒望着画册，忽然觉得屋里多了点玄而又玄的沉默。
祖母的画，留在纸上的是活的山河，线条里却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烦躁间，她解下腕表，挨在窗台坐下，头发散乱披在肩后。
暮色一缕缕溢进房里，照在那行“画中乾坤，藏于心间”上，仿佛有什么要随着余光破土而出。
她闻了闻画本，隐约有股淡淡的檀香，不像家中常用香薰，倒更像寺庙里的沉香。
指节摁着那幅残缺的秋水图时，她抬眸定住细节。
河面只涂着两笔，却映出一只缥缈的渔舟。她努力回忆小时候祖母教自己写篆时的神情，忍不住揍了下眉。
温思苒努力静下心，准备重新再画一遍。从树梢落墨，一笔一划都学得慈祥又倔强的神色。
越画，小臂筋脉紧绷，汗意顺着手腕滑进纸上，每次轮廓到人物面部，却总画出矜持的克制，画册上的少女唇角分明带着点真切的笑意，自己却只能摹出一个空荡的表情。
手心出汗，她把笔轻轻一搁，拍了拍脑门，把嘴噘得很高。
橘猫蹭过来扑在她膝盖上，啥事都没，只晒太阳。
温思苒伸手捋猫背，回味着案头那句古怪题词，指腹打着圈圈，眉宇间都是不甘和倔意。
窗外一阵风吹来，画册边页掀开，竟自行翻至中间几页。
温思苒本能凑过去细看，只见那几页之间，有几道印泥封痕，边角处裂开一小块，像被人用力揭开过。
她探手小心沿边剥离，指甲下冒着紧张的热度。
那页上的山水，一派寂然，却比前几幅都要残缺。
远山的阴影和村庄的屋檐，都缺了半边。
她咬着笔头，眉头皱起，反复端详。再临摹那幅缺损的屋檐时，脑海却浮现年幼时祖母挥笔长画、眯眼认真看自己的模样。
她首觉手心更热，像要逼出另外的轮廓来。可每临一笔，只能画出自己的惯性线条，拼不出那种无法用常规技法表现的生动与张扬。
忽然间，她将素描本揉进怀里，冲厨房倒了杯温水，脸颊贴在冷瓷杯旁，心里难免蹭上一缕懊恼。
再回桌边时，又忍不住伸手去触画册下那行淡字，头靠在桌脊，闭着眼小声念：“画中乾坤，藏于心间，谁能解？”
图片下方忽然脱落一小片宣纸的残屑，露出底下模糊褪色的女童侧影。
自画像？温思苒心里微晃，探手勾起残纸，试图将其拼回。
却发现女童眼眸里，黑白分明，看得出神。那细节几乎灵动到能渗出水光。
她下意识用大拇指，忽然指尖微颤，画中人物眉梢微扬-房间温度仿佛骤然下落。
温思苒吸口气，嘴角鼓得更高，在那狭小的昏暗里挑灯再画。
她每画一笔，那股莫名的拘谨更显突兀。灵气，真有可能与血脉、情绪、过往有关？
她突然又有点不服气，手背抵着卧室柜边怔了一阵。
暮色彻底晕开时，温思苒摊开画册，灯光下斑驳的纸页与宣纸的味道混合。
她又去翻“画中乾坤，藏于心间”那页，一遍遍在心里琢磨：这是不是答案，还是某种考验？
一时间夜静如水，除了橘猫在地上懒散游走，只有她用手心压平画册的细碎声音。
一本老画册困住所有的光与灵气，温思苒小心翼翼将之合上，用布细致包裹好，揣在怀里。
她低声呢喃：“总有办法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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