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沼泽的东部边界，与一片广阔的平原接壤。
平原之上，青草如茵，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的沃土。
这里是雄狮王国最南端的行省，红河行省。
几座孤零零的哨塔，如同生锈的钉子，矗立在平原与沼泽的交界线上，象征着文明世界的边疆。
对于红河行省的贵族们而言，黑水沼泽是一道完美的天然屏障。
它肮脏、潮湿，充满了毒虫与凶猛的野兽，还有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的蜥蜴人。
除了偶尔有不长眼的魔物冲出沼泽，骚扰一下边境的村庄，这片土地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价值。
奥托·冯·格里芬男爵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格里芬堡，就坐落在距离沼泽五十里外的山丘上，俯瞰着大片的农田与牧场。
但最近半个月，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先是领地里的猎户报告，沼泽边缘的野兽像是发了疯一样，拼命向外迁徙，其中不乏一些过去从不敢靠近人类领地的强大魔物。
接着，一些从沼泽里侥幸逃出来的商队残余，带来了更加含糊不清的消息。
他们说沼泽深处正在打仗，有灰色的雾气，还有地动山摇的巨响。
今天，这种烦躁感达到了顶峰。
“大人，凯恩骑士回来了！”
管家慌张的声音，打断了奥托男爵擦拭佩剑的动作。
奥托皱了皱眉，他三天前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一支巡逻队，由他最信赖的骑士队长凯恩带队，深入沼泽边缘五十里，探查异动的源头。
“让他进来。”
城堡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不止凯恩一人，还有他仅存的两名手下。
奥托男爵的瞳孔微微收缩。
凯恩，他麾下最勇猛的骑士，此刻盔甲上沾满了黑色的淤泥与暗红色的血迹，一片肩甲不翼而飞，露出了下面撕裂的锁子甲与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引以为傲的金色头发，被汗水与污物黏成一缕一缕，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
他甚至没有行标准的骑士礼，只是踉跄着冲到奥托面前，将一个用染血的麻布包裹着的东西，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男爵大人……”
凯恩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
“我们……我们看到了地狱。”
奥托男-爵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那两个同样失魂落魄的手下，其中一个年轻的侍从，正靠着门框，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伸手，缓缓揭开了那块麻布。
一股混杂着腐肉、尸臭与某种化学药剂的恶心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麻布之下，是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块”。
说它是肉块，都有些不太准确。
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粗大的、用生锈铁丝缝合的针脚。
皮肤坚韧得如同鞣制过的皮革，甚至能看到几片碎裂的骨片与扭曲的铁钉，被硬生生嵌合在血肉之中。
这东西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却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邪恶气息。
奥托男爵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
他见识过亡灵，也亲手斩杀过食尸鬼与僵尸，但那些东西，与眼前这块组织样本相比，简首如同孩童的玩物。
“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凯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恐怖的记忆叙述出来。
“我们……我们按照您的命令，进入了沼泽。”
“起初一切正常，只是……太安静了。”
“没有任何活物，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声都没有。只有死寂。”
“然后，我们闻到了味道，就是这个东西的味道，浓烈一百倍，一千倍。”
凯恩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们爬上了一处高地，然后……我们就看到了。”
“那是一片被夷为平地的蜥蜴人营地，到处都是尸体，不，是碎块。到处都是。”
“然后，那些东西……那些怪物，就在营地里。”
“男爵大人，我向上帝发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造物。”
“它们有十个，每一个都像座小山，由无数的尸体缝合而成。有的手臂是巨大的铁钩，有的背上长着螳螂一样的骨刃，有的……有的肚子是透明的，里面装满了绿色的毒液。”
“它们在……在吃尸体。”
年轻侍从的呕吐声更大了。
“它们把蜥蜴人的尸体塞进自己胸口裂开的口子里，然后咀嚼，它们身上的伤口就在我们眼前愈合。”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凯恩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变得涣散。
“我们看到那个长着铁钩的怪物，只是一甩手，就把一个巨大的蜥蜴人酋长，连人带战斧一起勾到了天上，然后像劈柴一样劈成了两半！”
“还有那个喷射毒液的，黄绿色的液体，沾到什么，什么就融化！土地、岩石、蜥蜴人……全都化成了冒泡的烂肉！”
“周围还有很多骷髅，数不清的骷 ??，它们像工蚁一样，在搬运尸体，在清理战场，纪律严明，比王国最精锐的军团还要有序。”
“我们被发现了。”
“一个骷髅法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它只是看了我们一眼，我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我们拼命地跑，但还是有七个兄弟……他们……他们被追上了，只是被那些怪物的光环扫到，就浑身无力，跑不动了。”
凯恩的叙述戛然而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块肉，是‘三号’……我们听那个骷髅法师这么称呼它。它和我们一个兄弟战斗时，被一发破甲弩矢射中，从肩膀上炸下来的一小块。”
“带回它的那个兄弟，也死在了路上，他的皮肤全都烂掉了。”
整个大厅陷入了死寂。
只有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门外侍从压抑的呕吐声。
奥托男爵的手，紧紧握住了桌上那柄擦拭了一半的佩剑。
普通的亡灵作祟？
不。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亡灵潮。
凯恩的描述，那块组织样本散发的邪恶，无一不在说明，黑水沼泽的深处，诞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势力。
一个拥有智慧、懂得战术、能够制造出如此可怕战争兵器的亡灵国度。
蜥蜴人部落的覆灭，证明了这股力量的强大。
而那些纪律严明的骷髅劳工，则显示了对方可怕的组织能力与后勤能力。
这不是一场骚乱，而是一次入侵的序曲。
这片被雄狮王国贵族们忽视了上百年的天然屏障，如今，己经变成了抵在王国柔软腹部的一柄淬毒匕首。
作为世袭的边境贵族，奥托·冯·格里芬的血脉里，流淌着对亡灵最深刻的厌恶与警惕。
亡灵，是对生命秩序的践踏，是对诸神荣光的亵渎，是所有生者的公敌。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一旦让这支恐怖的亡灵大军冲出沼泽，踏上红河行省的肥沃土地，将会是怎样一幅末日景象。
村庄被屠戮，生者被转化成亡灵，土地被瘟疫腐蚀。
他的领地，他的子民，都将化为乌有。
“管家！”
奥托男爵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城堡大厅内炸响。
“是，大人！”
“立刻派出最好的信使，带上我的印信和这份口供，用最快的速度，不，用三倍的换乘马匹，把情报送往省城，交给总督大人！”
“告诉总督，黑水沼泽的威胁等级，必须提升到最高！我需要正规军团的支援！立刻！马上！”
“是！”
“传我的命令！”
奥托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所有休假的士兵立刻归队！集结领地内所有能够战斗的男人，分发武器！加固格里芬堡与边境哨塔的防御！”
“把所有靠近沼泽的村庄，立刻向内迁移三十里！”
“去！现在就去！”
一条条命令，从他的口中清晰而迅速地发出，原本因恐惧而凝滞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凯恩和那两名幸存的士兵，也从巨大的惊恐中被拉回了现实，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恐惧依旧存在，但长官的镇定与果决，给了他们主心骨。
当所有人都领命而去，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奥托男爵一人。
他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那块令人作呕的缝合肉块上。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是格里芬家族的子嗣，是雄狮王国的贵族，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他也绝不会让那些亵渎生命的怪物，踏过他身后的防线。
奥托男爵拿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凛冽的酒液，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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