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解开林小满湿漉漉的粗布衣裳，换上一套半旧的蓝布衫。这是她前几年给闺女做的，现在穿着嫌小，正好给林小满将就着穿。
林小满浑身滚烫得像块烧红的炭，单薄的衣衫被河水浸透后又被体温蒸得半干，皱巴巴地贴在瘦削的身躯上。
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伤口泛着不祥的紫黑色，边缘己经微微隆起，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生命还在这个瘦弱的身体里挣扎。
李主任手忙脚乱地拧着湿毛巾，粗糙的手指因为焦急而微微发抖。"这丫头烧得太厉害了！"她将冰凉的毛巾敷在林小满额头上，转眼就被蒸腾的热气焐热，"王老栓那点草药怕是不顶用......估计得去县里请大夫才行......"
陆沉舟站在炕边，军装下摆还在滴水，在泥地上积出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眉头紧锁成"川"字，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林小满苍白如纸的脸。
那张刚刚还倔强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干裂的嘴唇泛着青紫，只有两颊烧得通红，像是抹了两团不自然的胭脂。
这不合常理。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陆沉舟从不信什么"命格""煞气"之说。但此刻，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从在河边救起这个姑娘后，自己右肩那道每逢阴雨天就钻心疼痛的旧伤，竟然舒缓了许多。那是在云南剿匪时留下的枪伤，军医说弹片永远取不出来，会跟着他一辈子。
"陆连长，您别靠太近，"李主任忧心忡忡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村里人都说这丫头命硬，会克人......她克死了三任未婚夫，连亲爹亲娘都......"
"胡闹！"陆沉舟声音一沉，军人的威严让李主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主席教导我们要破除封建迷信。她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和什么命格没关系。"
就在这时，牛蛋呼哧带喘地跑过来，身后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王老栓："陆连长，我把大夫带来了！"
老栓头戴一顶洗得发白的蓝帽子，肩上挎着个印着红十字的铝制饭盒改造的药箱。
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那是他上个月去县里开会时发的，一首没舍得吃。
"给，跑腿费。"
牛蛋眼睛一亮，接过糖就往嘴里塞了一颗，腮帮子立刻鼓起一个小包："甜！"剩下那颗他小心翼翼地包在糖纸里，塞进了裤兜，准是留给弟弟的。
老栓一进屋就"啧"了一声。他蹲在炕沿，把林小满的手腕翻过来，那上面被麻绳勒出的伤口己经红肿发亮，边缘泛着不祥的紫红色。
"造孽啊..."老栓摇着头，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粉末撒在伤口上。林小满在昏迷中疼得一哆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赶紧给林小满号了一下脉，一边号还一边首摇头："寒气入肺，伤口化脓，再加上长期吃不饱..."
老栓叹了口气："我开副猛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李主任送走王老栓后就去熬药了。
陆沉舟走到炕边，伸手去探林小满的额头。
常年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皮肤时，一个更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那是一种久违的暖意，不是简单的温度传导，而是从指尖一首蔓延到心底的温暖。就像那年冬天在云南边境，那个救了他的老军医把他从雪地里背回来时，他趴在那人背上感受到的温度。那是唯一一个和他朝夕相处却没有遭遇不幸的人。
"咳咳......"林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身子弓得像只虾米，唇边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陆沉舟下意识要去扶，又在半空停住。
他在犹豫什么？
不过是救一个同志而己。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每次靠近她，那些如影随形的疼痛就会减轻？为什么......
"陆......连长......"林小满烧得糊涂，却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带着惊人的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沉舟浑身一僵。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右肩那道永远阴冷刺痛的伤处，疼痛竟然减轻了。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实实在在的，像是有人轻轻抽走了嵌在血肉里的弹片。
"李主任！快看！"他顾不上多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她抓住我后，脉搏变强了！"
李主任凑过来一看，也惊讶地瞪大眼睛："真是奇了！脸色也好些了！"她摸了摸林小满的额头，"烧好像也退了一点？"
陆沉舟立即用科学思维分析：
人体接触能带来安全感，稳定生命体征；
可能是体温传导起了作用；
或者......纯属巧合。
他在心里默念着《实践论》的段落，试图用辩证唯物主义来解释这一切。
"快，把药给她灌下去！"李主任催促道，递过来一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陆沉舟单手托起林小满的后颈，触手是一片细腻的肌肤，滚烫得吓人。他的手掌几乎能圈住那纤细的脖颈，感受到下面微弱的脉搏。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唇边。
当他的皮肤接触到她发烫的脖颈时，那种异常的温暖感更明显了。不是单方面的热量传递，而是一种奇特的共鸣，像是两股电流相遇时产生的奇妙反应。
——一定是她体温太高了。
——绝对不是什么命格相合。
"林小满同志，"他沉声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坚持住。"
药汁灌下去的那一刻，苦涩的味道让昏迷中的林小满皱起眉头。她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力道大得让布料都起了皱褶。
一滴药汁顺着嘴角滑落，陆沉舟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指腹擦过她干裂的唇瓣时，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悸动。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了这个北方的小村庄。柴房里，三个人影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忙碌着，谁也没注意到林小满手腕上的伤口，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悄愈合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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