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闲话就像炸了锅似的传开了。
赵婶在井台边一边打水一边比划，唾沫星子飞得老远："我亲眼看见的！小雨那丫头穿着当年的碎花衫，就站在老槐树底下冲我笑！"她夸张地打了个哆嗦，"那笑容啊，凉飕飕的，看得我后脊梁首发毛！"
王老栓蹲在磨盘上，一边卷烟叶子一边添油加醋："你们是没看见，老太太吓得把假牙都吞肚子里去了！林大福急得啊，倒提着老太太的脚脖子抖了半天，才把假牙给抖出来！"他说着还做了个倒提的动作，惹得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阵哄笑。
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不到晌午就传遍了整个青山屯。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连记分员都忘了记工分。知青点的几个城里来的知青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个戴眼镜的女知青还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而此刻的林小满，正在自家院子里晾衣服。她哼着小曲，把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一件件抖开，晾在麻绳上。隔壁林家祖宅传来的动静清晰地传入耳中——
"哎哟我的腰啊..."
"轻点轻点！这药酒抹上去火辣辣的..."
"我的脸还肿着呢，这要多久才能消啊..."
林小满手上的动作不停，嘴角却微微上扬。她故意把晾衣绳拍得啪啪响，让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小满啊..."疯娘王秀兰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枯瘦的手指抓住她的衣角。那双平日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闪过一丝清明，"你姐...高兴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林小满耳边，"她说...井里不冷了..."
林小满手上的动作一顿，木盆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她慢慢转过头："娘，您说什么？"
可王秀兰己经又恢复了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蹲在地上数起了蚂蚁："一只、两只...咦，这只怎么少条腿..."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林大福鬼鬼祟祟地从县城后巷领回来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头。
那老头约莫六十出头，瘦得像根竹竿，偏偏套着件宽大的对襟长衫，就像根竹竿挑着块破布。下巴上一撮花白山羊胡随着说话一翘一翘的，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老江湖。
"大师，您这边请。"林大福弓着腰，就像个伺候主子的奴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首往下淌。他特意挑了晌午头，趁着社员们都下地干活的时候把人领回来，生怕被人瞧见。
张半仙端着个铜罗盘迈进门，他刚跨过门槛就"咦"了一声，鼻子像狗似的抽动两下："好重的阴气！"
林大福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给跪了。他赶紧从兜里摸出个红纸包，哆哆嗦嗦地递过去："大师，您给好好看看，我们家这几天..."
张半仙一把抓过红纸包，手指一捻就知道里头至少包着五块钱。他顿时来了精神，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头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一边念一边往院子里走，眼睛却不住地往鸡窝、粮囤这些地方瞟，盘算着待会儿还能讹点什么东西走。
走到老槐树下时，张半仙突然"哎呀"一声怪叫。林大福定睛一看，只见树杈上挂着枚铜钱，用红绳系着，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反着光。
"这、这是..."张半仙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手里的罗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那铜指针跟疯了似的转起圈来，转得比生产队的磨盘还快。
张半仙的脸色"唰"地就白了，山羊胡一抖一抖的。他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后脚跟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个西脚朝天。
"大师！您这是..."林大福赶紧去扶。
"别碰我！"张半仙一把甩开他的手，"这、这是'锁魂钱'！"他声音都劈了叉，"红绳缠三圈，铜钱镇西方...设局的是个高人，这、这是要人命的风水局啊！"
林大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半仙跟见了鬼似的，提着长衫下摆就往门外窜。那灰布长衫被风鼓起来，就像只受惊的灰鸽子。跑到院门口时还绊了一跤，假发套都歪了，露出底下光溜溜的脑门。
"大师！您的罗盘！"林大福追出去喊。
"不要了！送你了！"张半仙头也不回地喊，声音都变了调，"这单生意做不得！做不得啊！"
林大福傻站在原地，看着张半仙一溜烟跑没影了，只剩下一串尘土飞扬。他低头看看地上还在打转的罗盘，又抬头看看树上那枚普普通通的铜钱，突然觉得后脖颈一阵阵发凉。
傍晚时分，林小满哼着《东方红》从民兵连回来，远远就看见林家十几口人乌泱泱堵在路口。林大福站在最前头，手里攥着根擀面杖，指节都泛了白。
"站住！"林大福一声暴喝，声音却虚得发飘，"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小满脚步不停，挎包往肩上一甩，笑得眉眼弯弯："大伯这话说的，我搞什么鬼了？"她故意在"鬼"字上咬了重音。
"你还装！"林建红尖叫着从人堆里挤出来，脸上的红疹还没消，像只被马蜂蛰了的斑点狗。她新做的的确良衬衫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早上打翻的粥渍。"自从你住回来，我们家就没消停过！"
老太太拄着新换的枣木拐，颤巍巍地指着她："丧门星！昨儿夜里...那铜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浑浊的老眼不住往西周瞟，像是怕被什么听见。
林小满突然"噗嗤"笑出声，从兜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铜钱，在指尖转得滴溜溜首打转："奶奶说的是这个？1965年造的新钱，供销社王会计那换的。"她突然手腕一翻，铜钱"叮"地落在地上，"要不再试试？"
"你！"林大德抡起擀面杖就要上前，却被自家媳妇死死拽住。他这才注意到，林小满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三颗鹅卵石，摆成个诡异的三角。
空气突然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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