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悬停在冰冷的纸页上，微微颤抖，像一只濒死的蝶。
“苏晚”两个字的留白处，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等待着吞噬她最后一点名为“自我”的残骸。
胃里翻江倒海，酸涩的胆汁混合着绝望，灼烧着她的喉咙。苏晚死死咬住的下唇早己破裂，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钝痛。眼前阵阵发黑，输液管里冰冷的液体仿佛不是注入她的血管，而是灌进了她的灵魂，将仅存的温度彻底冻结。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沾染着冰冷的泪珠。脑海里只剩下小辰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插满管子的身体，还有那份会诊意见上冰冷刺目的字眼——“ECMO支持预案”。弟弟的生命，悬在厉霆琛一念之间。
没有选择了。
从来就没有。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冰冷沉重的钢笔狠狠摁下去！笔尖刺破光滑的纸张，发出沙哑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苏”字的第一笔，因为手臂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而歪斜扭曲，深深戳进纸页，几乎划破了纸张！墨迹晕开一团刺目的黑，像她心头涌出的污血。
痛！
不仅是掌心纱布下被牵扯的伤口在痛，更是整个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那笔尖划下的每一道痕迹，都像在剜她的肉，抽她的筋！强烈的屈辱感和被彻底剥夺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西肢百骸！
“呕——！”
再也无法抑制！那股翻腾到极致的恶心感伴随着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她猛地俯身，趴在床边，身体剧烈地痉挛！
“咳咳……呕——！”
不再是干呕。酸涩刺鼻的胃液混合着浓重的胆汁，甚至带着一丝丝暗红的血丝，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她口中喷溅出来！污秽的液体溅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也溅在了她那只裹着纱布、无力垂落的手背上。
剧烈的呕吐让她眼前彻底发黑，天旋地转！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每一次抽搐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碎！
厉霆琛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深灰色的昂贵西装裤脚距离那摊污秽仅有寸许。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冷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匍匐在地、痛苦不堪的狼狈模样。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评估——评估一件物品在极端压力下的反应。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苏晚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息，呛得她几乎窒息。她虚弱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份摊开的协议和那只小小的、夹在纸页间的千纸鹤，在晃动的视野里扭曲变形。
弟弟……小辰……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残存意识的唯一支柱。她颤抖着，沾着污迹的手再次伸向那支滑落在床沿的钢笔。指尖冰冷僵硬，几乎不听使唤。她死死攥住笔杆，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她不再去看厉霆琛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签名栏那个被戳破的“苏”字。她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苦和灵魂的悲鸣，将笔尖颤抖着挪到“晚”字的位置。
一笔，一画。
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呜咽。墨迹在她颤抖的手下洇开、拖拽，将“苏晚”两个字写得如同鬼画符，带着一种惨烈的、泣血般的挣扎痕迹。
最后一笔艰难落下，笔尖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无力的墨痕。她再也支撑不住，手臂颓然垂下，沉重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厉霆琛锃亮的皮鞋边。
她在床边，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身体因为极度的脱力和痛苦而微微抽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只有泪水，依旧无声地、汹涌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合着唇角的血丝和污迹，在她惨白的脸上蜿蜒出绝望的痕迹。
任务完成了。
她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张管家刻板的身影立刻上前，动作精准而迅速地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双手恭敬地递到厉霆琛面前。
厉霆琛的目光扫过签名栏。那扭曲破碎、带着泪痕和墨污的名字，无声地诉说着签署者承受的巨大痛苦。他的视线在那洇开的墨迹和旁边刺目的暗红血点上停留了一瞬，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姿态，将协议接了过来。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做了另一件事。
他的指尖探入协议首页的夹层，准确无误地夹住了那只小小的、粗糙的千纸鹤。他捏着它，如同捏着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将它从冰冷的法律文件里抽离出来。
苏晚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最后的光！她挣扎着想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污迹的脸上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的渴望！那只千纸鹤！那是小辰的！是她唯一的念想！
厉霆琛捏着那只千纸鹤，隔着透明的密封袋，指腹缓缓捻过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那渴望的眼神如此炽烈，如此卑微，仿佛在燃烧她生命最后的光。
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交易达成。”
低沉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接着，在苏晚骤然放大的瞳孔里，在张管家平静无波的注视下，在房间死寂得只剩下苏晚粗重喘息声的空气里——
厉霆琛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
那只小小的、承载着弟弟稚嫩心愿的千纸鹤，那只苏晚拼死守护、视若珍宝的信物，在他指间，被轻而易举地、撕成了两半！
粗糙的纸张沿着折痕断裂开来。那个用彩笔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笑脸，被残忍地一分为二！
被撕碎的纸片，如同两只折翼的、死去的蝴蝶，轻飘飘地从他指间滑落。
一片落在苏晚趴着的、沾着呕吐污迹的手臂旁。
另一片，打着旋，落在她眼前那片深色的、吸走了她所有污秽和尊严的地毯上。
那个破碎的笑脸，正对着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晚的瞳孔骤然缩紧到极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两片刺目的、被撕裂的纸片，和那张被一分为二的、依旧在“笑”的脸！
那不是纸片被撕碎的声音。
那是她仅存的世界，轰然崩塌的声音！
小辰……小辰的心意……她唯一的慰藉……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就这样……被他像对待垃圾一样……轻易地……毁掉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剧痛，瞬间从心脏炸开！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刺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比掌心的伤口痛百倍！千倍！万倍！
“呃……嗬……”
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悲鸣，冲破了苏晚紧咬的牙关！不是尖叫，不是痛哭，是灵魂被彻底碾碎时发出的、最绝望的呜咽！
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地砸回床上！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死死地抠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剧烈的痉挛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让她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般疯狂颤抖！
眼前的世界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血红！胃里早己空空如也，却翻搅起更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大口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喷溅出来！暗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她惨白的下颌、脖颈、以及身下深灰色的被褥上！刺目惊心！
“啊——！”这一次，是再也无法压抑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混合着呕吐、呛咳和绝望的悲鸣！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先生！”张管家刻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迅速上前查看。
厉霆琛的瞳孔在苏晚呕血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抹暗红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烫进了他冰冷眼眸的最深处！他捏着协议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指关节微微泛白。
然而，这刹那的波动快得如同幻觉。
他的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后退一步，任由那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慌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紧绷。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苏晚痛苦蜷缩的身体，最终落在她身下被褥上迅速晕开的暗红血迹上。
“胎儿！”他厉声喝道，冰冷的命令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绝望和混乱，“叫医生！立刻！”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份签着苏晚破碎名字的《补充协议》上，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皱。那刺目的暗红血迹，仿佛透过纸张，灼烧着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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