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置室的铁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关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那扇布满铁丝网的窄小窗户，如同监狱的窥孔，框住一方被城市灯光晕染成浑浊暗红的夜空。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高墙外的世界，声音被厚厚的墙壁和铁栏过滤，只剩下单调、沉闷、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着寂静。
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从椅面、墙壁、甚至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钻入骨髓。手里那几张空白的A4纸和廉价的圆珠笔，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周队长冰冷的命令还在耳边回响：写下行踪，写下所有可能接触过笔记本的人。
写？
写什么？
邻居张桂兰的“目击”，监控里那个幽灵般的“深灰色背影”，王阿婆口中属于我笔记本的深蓝色纤维，还有最致命的一击——她电脑里那份与我手稿几乎完全一致的电子文档！案发前48小时！这己经超出了模仿和栽赃的范畴，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我的、天衣无缝的谋杀嫁祸！
是谁？
那个能自由出入我家、能拿到我笔记本内容、能模仿我的身形、能入侵王阿婆电脑、能在我抽屉里神不知鬼不觉留下照片和挑衅的人……是谁？！
恐惧如同冰冷的墨汁，在心底不断晕染扩散。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操控的窒息感，几乎将我压垮。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老张？那个不识字的邻居？他来过我家借扳手，瞥到过我摊开的笔记本……但他不识字！而且，他有什么理由害我？咖啡馆老板老刘？打工小妹阿雅？他们顶多看到我在写东西，根本不可能看到具体内容，更不可能拿到我的笔记本！编辑？我还没投稿！还有谁……还有谁？
一个个模糊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又被迅速否定。毫无头绪。仿佛我所有的社会关系、所有的生活轨迹，都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而那个撒网的人，正隐藏在网后，冷笑着欣赏我的挣扎。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的旋律，如同游丝般钻入耳中。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是摩斯电码！
非常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极差，又像是刻意为之的干扰。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这声音……似乎来自隔壁？或者走廊深处？在这死寂的留置区，这微弱而规律的滴答声，显得异常诡异！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信号。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节奏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停顿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起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早年为了写一篇涉及间谍的小说，我曾自学过一段时间摩斯电码。虽然生疏，但基本规则还记得。
滴（.）代表短点，滴——（-）代表长划。
我凝神捕捉着隔壁传来的信号：
.-. (R) .. (I) -.. (D) .. (I) --- (O) / (分隔) -.-. (C) .- (A) ...- (V) . (E)
我飞快地在脑海中拼凑： R-I-D-I-O / C-A-V-E
Radio Cave?
电台……洞穴？
什么意思？一个地名？还是某种暗号？
信号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
Radio Cave？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信号是冲我来的吗？还是仅仅是巧合？是警方的某种通讯？还是……那个幽灵在向我传递信息？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在这戒备森严的警局内部，在关押嫌疑人的留置区隔壁，竟然出现了用摩斯电码传递的神秘信息！这本身就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和……力量。一种能渗透进警局的力量！
一股寒意比留置室的冰冷更甚，瞬间攫住了我。那个幽灵，他不仅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他的手，甚至可能己经伸到了这里！
就在这时，铁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是周队长。
铁门上方的观察窗被拉开，露出周队长那张疲惫而严肃的脸。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进来，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志杰，”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有些沉闷，“纸笔拿到了？”
“拿到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脏却在狂跳。Radio Cave？那信号还在我脑海中回响。
“想到什么了？写下来。” 周队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我在想。” 我犹豫了一下，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那神秘的信号……Radio Cave……电台！林晓晓！那个每天用温润嗓音安抚城市夜晚的电台主持人！她是我唯一公开的、与“电台”有强烈关联的联系人！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我需要试探！需要知道警方对林晓晓是否有所关注！
“周队，” 我抬起头，迎着观察窗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可能……可能没什么关联，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说。” 周队长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就是……那个收音机里的主持人，林晓晓。” 我斟酌着词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昨晚，我听到她的节目播报王阿婆案子的时候……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周队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是……比平时快了一点点？或者……有点……紧绷？” 我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感觉，试图抓住那瞬间的异样，“就是播报那条突发新闻的时候，那一小段……感觉她的气息好像……顿了一下？或者……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惊讶的东西？我也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 我故意说得含糊其辞，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过度敏感的小说家，“毕竟，她是我每天都听的节目，对她的声音很熟悉……可能是我太紧张听错了？”
我紧紧盯着观察窗后的周队长。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种职业性的警觉，一种捕捉到异常信息的本能反应！
他沉默了足足有三秒。这三秒，在死寂的留置室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
“林晓晓？” 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但语速似乎比刚才慢了半拍，“你怀疑电台主持人？”
“不！不是怀疑！” 我连忙否认，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只是……只是觉得昨晚她播报那条新闻时，状态有点点异常。也可能是我自己当时太震惊了，产生了错觉。但……但我觉得，也许……也许可以查一下昨晚电台的播出录音？或者……了解一下她昨晚的行程？” 我小心翼翼地说完，手心己经全是冷汗。我在赌，赌警方还没有完全排除外部作案的可能性，赌周队长敏锐的首觉会捕捉到我这番话里可能存在的、哪怕极其微小的价值。
周队长没有立刻回应。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铁门，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和背后的动机。空气仿佛凝固了。
“知道了。” 他终于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无波，“把你该写的东西，写好。” 说完，观察窗“啪嗒”一声被关上，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他知道了什么？是觉得我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引起了警觉？
我颓然坐回冰冷的椅子，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番试探，如同一场危险的走钢丝。Radio Cave 的信号，林晓晓名字的抛出……这一切是巧合？还是那个幽灵的又一步棋？他是在引导我怀疑林晓晓？还是想借我的手，把水搅得更浑？
我拿起那支廉价的圆珠笔，笔尖在空白的A4纸上悬停。冰冷的金属笔杆硌着手指。写下行踪？写可能接触笔记本的人？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荡荡的留置室。惨白的灯光下，墙壁光秃秃的，只有一些陈年的污渍和划痕。长椅冰冷的边缘，地面冰冷的水泥……突然，我的目光在靠近长椅腿部的墙壁根处，凝固了。
那里，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极其隐蔽的角落阴影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
不是水渍。也不是灰尘。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首觉驱使着我。我装作调整坐姿，身体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向那个角落挪动。眼睛的余光死死锁定那点反光。
近了。
更近了。
借着身体移动带来的角度变化，我勉强看清了那是什么——一小片极其微小的、边缘极其锋利的……玻璃碎片？不，更像是某种透明硬质塑料的碎片，被小心地卡在墙壁与地面交接的缝隙里。只有指甲盖十分之一大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以前留下的？还是……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我飞快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门口的小窗，确认没有人在窥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装作系鞋带，手指极其隐蔽地、精准地探向那个角落，用指尖的侧面，极其小心地将那点微小的反光物拈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
我迅速收回手，将那片小小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刺得掌心肌肤生疼。汗水瞬间浸湿了它。
我保持着系鞋带的姿势，几秒钟后，才若无其事地首起身，重新坐好。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手心里那点小小的硬物，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握着一把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桌下摊开紧握的拳头。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极其微小的、透明的、边缘锋利的……塑料碎片。它看起来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外壳的边角料。
而在碎片光滑的表面上，用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黑色记号笔，写着两个几乎需要眯起眼睛才能辨认的英文小字：
**L.X.X.**
林晓晓名字的缩写！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发黑，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Radio Cave 的信号……我试探性地提起林晓晓名字时周队长那细微的反应……还有此刻，手心里这片写着“L.X.X”的神秘碎片！
一切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丝线瞬间串联起来！
这片碎片是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是那个幽灵吗？他是在向我确认林晓晓的嫌疑？还是在利用我，把警方和他自己的目光都引向林晓晓？
林晓晓……那个声音温婉动听、每晚陪伴无数人入眠的电台主持人……她会是那个隐藏在雨幕和文字背后的幽灵吗？她为什么要杀王阿婆？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嫁祸于我？她怎么知道我未发表的小说？她怎么进入我的家？怎么进入王阿婆的家？怎么把稿子放进她的电脑？怎么在警局的留置室里留下这片碎片？！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恐惧、震惊、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
留置室外，走廊深处，那台似乎永远在播放着背景音的公共广播喇叭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滋啦的电流杂音，短暂而刺耳。
紧接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圆润温婉的女声，透过劣质喇叭的失真处理，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留置区走廊里突兀地响起：
“……各位听众朋友，欢迎收听《都市晚风》的深夜回响……在这个雨夜，让我们暂时抛开烦恼……有些故事，看似巧合，实则暗藏玄机……有些声音，温柔动听，却可能包裹着……致命的秘密……”
是林晓晓的声音！
是《都市晚风》的片段！但这段话……根本不是她平时节目的内容！充满了暗示和……冰冷的威胁！
广播声只持续了这诡异的几秒钟，又在一阵滋啦的杂音后，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我手心里那片写着“L.X.X”的冰冷碎片，和广播里那句“温柔动听，却可能包裹着致命的秘密”，如同两道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心脏，留下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无声的轰鸣。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在警局。
她知道……我提到了她的名字。
那个幽灵，她不仅无处不在……她还在……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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