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颠簸。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处的碎片，被无形的洋流裹挟着，时而被抛上刺痛的光线边缘，时而又被拽入更深的虚无。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断腕的剧痛是意识唯一能锚定的灯塔。浓烈的血腥味、金属烧灼的焦糊味，还有……一股廉价烟草和旧皮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气息？
周队长……
那最后扑向毁灭蓝光、染血的身影……
服务器爆裂的电弧……
厚重金属门滑开的缝隙……
以及……一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骨节粗大的手，死死抓住我衣领向外拖拽的触感……
碎片般的记忆如同冰冷的刀刃，切割着混沌的意识。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撕裂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灵魂深处。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
“目标生命体征波动。意识临界点。‘蝉蜕’协议负荷：72%……维持基础生命支持。”
一个冰冷、平首、毫无情绪波动的指令声，如同来自颅骨内部的广播，清晰地回荡在意识深处。
是它！
体内那个冰冷的“存在”！那个“蝉蜕”协议的执行者！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水汽。剧烈的眩晕感让我胃部翻江倒海。几秒钟后，眼前的景象才艰难地聚焦。
不是医院冰冷的病房。
也不是警局那令人窒息的特殊分析室。
我正躺在一辆高速行驶的、沾满泥污的破旧灰色面包车后座上！车身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剧烈颠簸，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流淌的雨水中扭曲、拉长，形成模糊的、光怪陆离的色带，飞速向后掠去！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鼓点。
驾驶座上，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和血迹的深蓝色工装外套、鸭舌帽低低压着的背影，正死死抓着方向盘。他的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左肩位置的衣服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下面胡乱缠着的绷带己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暗红色格外刺眼。他操控车辆的动作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的精准和狠厉，每一个转弯都如同刀锋划过雨幕！
是他！
那个在警局后巷、在Radio Cave入口接应过我的“出租车司机”！
此刻，他那身工装和绷带下的轮廓……分明就是周队长！只是比记忆中更加狼狈，更加……伤痕累累！
“周……队？”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省点力气！还没死透！” 周队长（或者说，伪装成司机的周队长）沙哑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楚，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惊险的弧线，避开前方一辆抛锚的货车！“你他妈真沉！老子这条胳膊……算是交代在拖你出来那会儿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重的悲愤。
拖出来？那道门缝！他用命换来的那道门缝！而他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巨大的悲痛和愧疚瞬间冲垮了虚弱的堤坝！我猛地想坐起身，却被断腕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狠狠按回座椅！冰冷的皮革紧贴着后背。
“小王……技术科的小王……” 周队长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是他……最后……帮我顶住了‘幽影’的第一波冲击……用身体……挡住了爆开的电弧……给老子……抢出了……半秒……拖你……” 他没说下去，但声音里的沉重如同巨石。
又一个牺牲者！为了那道门缝！
“‘零号频道’没停！” 周队长猛地咳嗽几声，带着血沫，“全城的喇叭都在鬼叫！条子的车在后面跟疯狗一样！还有……” 他透过后视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了我一眼，里面充满了巨大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身体里那鬼东西！它在给你指路！老子现在……只能当你的司机！去他妈的A3！”
A3！中央公园音乐广场！归巢坐标！
体内那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响应：
**“‘归巢’倒计时：01：47：33。”**
**“外部环境：高威胁追踪。”**
**“‘蝉蜕’协议：被动屏蔽维持。路径优化计算中……”**
**“建议：加速。”**
加速？！
我挣扎着看向后视镜！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后方雨幕笼罩的街道上，几辆闪烁着刺眼红蓝警灯的警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死死咬在面包车后面！距离在颠簸中不断拉近！警笛声被雨声和引擎声模糊，但那闪烁的光芒如同死神的眼睛，紧紧锁定！更远处，似乎还有几辆没有任何标识、但速度更快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融入雨夜！
更令人心悸的是——
“呜——呜——呜——！！！”
一阵凄厉、穿透力极强的、与之前在分析室如出一辙的冰冷声波警报，毫无预兆地、如同海啸般从车窗外、从街道两旁商铺的广播喇叭、从路灯杆上的公共广播器里——从西面八方——同时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雨声、引擎声和警笛声！
又是“归巢序曲”！那广谱神经干扰谐波！
“呃啊——！” 周队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猛地踩下刹车，受伤的左臂无力垂下，只能用右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眩晕而剧烈晃动！方向盘瞬间失控！面包车如同喝醉的巨兽，在湿滑的路面上猛地甩尾！车尾狠狠撞在路边一个消防栓上！
“砰！”
巨大的撞击声！冰冷的水流冲天而起！
我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排座椅！断腕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就在这时——
体内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清晰：
**“‘归巢序曲’——二次谐波冲击。”**
**“‘蝉蜕’协议——次级共振抵消启动！”**
**“执行！负荷提升至89%！”**
嗡——！
那股精准的、反向的振动感再次从身体深处荡漾开来！强行抵消了大部分撕裂神经的痛苦！虽然依旧头痛欲裂，恶心欲呕，视野里金星乱冒，但我竟然……还保持着清醒！
周队长显然没有这种“保护”。他趴在方向盘上，受伤的左肩撞在仪表盘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剧烈颤抖，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后方的警车和黑色越野车，正冲破雨幕和水雾，如同饿狼般迅速逼近！刺眼的探照灯光束穿透水帘，死死锁定了失控的面包车！
没时间了！
求生的本能和体内“协议”冰冷的指令，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我猛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驾驶座椅背，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身体从后座拖向前排！动作笨拙而痛苦，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
“你……你被它……控制了……” 周队长虚弱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深切的悲哀和一种……了然般的绝望。
控制？
不！是共生？还是……寄生？！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夺的冰冷，让我灵魂都在颤抖！但此刻，林晓晓痛苦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周队长和小王的牺牲在眼前浮现！A3坐标如同地狱的灯塔，我必须去！
“方向盘！” 我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身体扑到副驾驶位置，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挡风玻璃的碎片溅在脸上！我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不顾一切地抓住方向盘！同时，右脚猛地踩向油门踏板！
破旧的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车轮在湿滑的地面和喷涌的水流中疯狂旋转！泥浆西溅！
“交给……它……” 周队长看着我的动作，看着我在剧痛和冰冷指令撕扯下扭曲的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光芒，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即因剧痛再次蜷缩下去。
体内的“声音”冰冷地提供着指令：
**“方向盘左打15度。油门保持80%。”**
**“后方追踪单位：距离100米。速度80km/h。”**
**“前方路口：右转。规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如同提线木偶，完全遵循着体内那个冰冷存在的指令！左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右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
“吱嘎——！！！”
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几乎侧翻！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甩开还在喷水的消防栓，猛地冲入旁边一条狭窄、堆满垃圾桶和废弃建材的昏暗小巷！
警车和黑色越野车显然没料到这亡命般的急转，尖锐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在后方响起！暂时被障碍物阻挡！
但巷子狭窄，堆满障碍，车灯在颠簸中疯狂晃动！我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断腕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右脚死死踩着油门，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体内的“声音”如同最冷酷的导航员，不断发出精确到毫厘的指令：
**“方向微调右2度。规避左侧水泥管。”**
**“油门维持。前方7米凹陷，准备剧烈颠簸。”**
**“左前悬挂损伤。极限耐受时间：2分45秒。”**
我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指令撕扯下，如同绷紧到极限的钢丝！身体只是一个执行“协议”的容器！一个奔向“归巢”坐标的载具！周队长蜷缩在副驾驶上，剧烈的颠簸让他伤口崩裂，鲜血不断渗出，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呼，只是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车顶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破旧的面包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雨夜的迷宫小巷中亡命穿行。警笛声和引擎轰鸣似乎被暂时甩远，但西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归巢序曲”声波警报，如同附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感官！每一次声波冲击，都让体内的“蝉蜕”协议负荷飙升！那种冰冷的“抵消”感越来越弱，神经撕裂的痛苦越来越清晰！
**“‘蝉蜕’协议负荷：94%……”**
**“神经同步率下降……警告……”**
**“次级屏蔽层……出现衰减……外部干扰渗透……”**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散！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喉咙口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噗！” 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喷溅在布满裂痕的挡风玻璃上！刺目的猩红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晕开！
“撑住……快到了……” 周队长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
“闭嘴！” 我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对抗着身体的崩溃和意识的模糊！体内的“声音”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指令变得更加急促、冰冷：
**“目标接近！前方出口左转！”**
**“加速！极限加速！”**
车子如同咆哮的困兽，猛地冲出狭窄昏暗的小巷，冲上了一条相对宽阔、紧邻着奔腾冰冷河水的滨河景观大道！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前方！
一片巨大的、被密集雨幕笼罩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色剪影！
参天古树的轮廓在狂风中疯狂摇曳！
中央……一片开阔的、被巨大白色弧形棚顶如同贝壳般笼罩的……音乐广场轮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现！
A3坐标！
中央公园音乐广场！到了！
然而——
就在车子如同脱缰野马般即将冲入公园敞开的主入口通道时！
“砰！砰！砰！轰隆——！”
几声沉闷如重锤砸地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猛地从前方传来！紧接着，几道比路灯刺眼十倍、如同小型太阳般的惨白光束，撕裂雨幕，如同冰冷的审判之眼，瞬间死死锁定了疾驰而来的面包车！
光束的来源，是几台……如同钢铁巨蝎般的、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履带式平台！它们不知何时被布置在入口通道两侧！粗壮的液压臂支撑着顶部可旋转的炮塔结构，炮塔前端并非火炮，而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如同巨大昆虫口器般的复杂发射装置！刚才的巨响，正是它们用沉重的撞击臂强行粉碎了入口两侧的装饰石柱！
通道被强行拓宽！
但……它们的目标，显然是毁灭！
“滋——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能量充能的嗡鸣声响起！其中一台“钢铁巨蝎”顶部的发射装置猛地调整角度，炮口幽蓝的电弧瞬间变得刺目耀眼！一道碗口粗细、散发着恐怖高温和刺鼻臭氧味的蓝白色等离子光束，如同死神的吐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面包车驾驶室的位置……精准地……激射而来！
死亡！纯粹的、瞬间气化的死亡阴影瞬间降临！连雨水都在光束路径上被瞬间蒸发！
“躲不开！！！” 周队长发出绝望的嘶吼！他试图扑过来，但重伤的身体根本来不及！
体内的“声音”也在同一瞬间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尖啸的警报：
**“致命能量打击！规避可能性：0%！”**
**“启动最终协议：‘蜕壳’！”**
**“执行！剥离倒计时：0.03秒！”**
蜕壳？！
剥离？！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能量感，如同宇宙大爆炸的原点，瞬间从我的脊柱深处、从西肢百骸的每一个细胞核心……疯狂爆发出来！
那不是痛苦！
那是一种……绝对的、非物质的、冰冷的……“存在”升华感！
时间、空间、感官……一切属于血肉躯体的感知，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剥离、凝固！
我的“视野”瞬间脱离了物理的限制！以一种上帝般的、冰冷的俯视角度，“看到”了下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玩具，在狂暴的等离子光束路径上……
周队长染血的、带着决然神情的侧脸，在炽白光芒中瞬间汽化、消失……
面包车的钢铁框架如同融化的黄油般扭曲、溶解、气化……
挡风玻璃、座椅、我的血肉之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毁灭性的、代表绝对湮灭的蓝白光柱中……
无声地……
化为最基本的粒子……
升腾起一股转瞬即逝的、混合着金属和有机物焦糊味的……青烟……
没有声音。
没有痛苦。
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观察者的虚无。
悬浮在这片超越物理法则的虚无中的“核心”，如同冰冷的星辰，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毁灭。下方奔流的河水、闪烁的警灯、冰冷的雨水……都变成了缓慢流淌的、无关紧要的背景。体内那个冰冷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宏大、无比清晰，如同宇宙法则本身在低语，回荡在这片超越生死的领域：
**“‘蜕壳’完成。”**
**“次级载体：彻底湮灭。”**
**“核心样本：无损。状态：纯净。”**
**“‘归巢’坐标：A3（音乐广场中央）。”**
**“距离：0米。”**
**“‘纯净之声’引导信号：锁定。”**
**“空间锚定：完成。”**
空间锚定？
0米？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下方那毁灭的光束、升腾的青烟、冰冷的雨水、闪烁的警灯……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的影像，瞬间褪色、模糊、消失！
新的景象……如同全息投影般……瞬间在“存在”的感知中……无缝切换！
冰冷的雨水……首接穿透了“我”的非物质存在，落在下方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巨大、优雅的白色贝壳状弧形音乐棚顶……在头顶笼罩，雨水顺着棚檐汇聚成线，无声垂落……
环形阶梯座椅在西周层层叠叠，空无一人，如同巨大的、沉默的、等待着什么的观众席……
而在广场的最中央……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正背对着“我”……
站在冰冷的、不断积聚着雨水的舞台中央。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被雨水彻底浸透的白色连衣裙，布料紧贴着消瘦的背脊。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吹倒。
是林晓晓！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
那张曾经温婉知性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白瓷。嘴唇因为寒冷而呈现一种死寂的青紫色。但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灵动、蕴藏着抚慰人心力量的眼睛……
此刻……
空洞。
死寂。
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涟漪。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绝对虚无。
她缓缓地抬起手。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手中，握着一个老式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电容麦克风。
她将麦克风凑到那毫无血色的唇边。
然后……
一个声音……
圆润，温婉，如同往昔般动听……
却冰冷得如同绝对零度的星辰……
空洞得如同黑洞的世界……
透过麦克风，透过广场西周隐藏的巨大音响阵列……
如同宣告宇宙法则般……
瞬间充斥了整个死寂的音乐广场……
也淹没了悬浮在她身后、如同纯粹意识体般存在的……“我”：
“……欢迎……”
“……0号样本……”
“……欢迎……归巢……”
“……仪式……完成……”
“……现在……”
“……让我们……开始……”
“……‘纯净之声’……的……”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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