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紧紧包裹着鼻腔和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消毒后的虚假洁净感。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恒定而微弱的嗡鸣，与床头监护仪规律、冰冷的“嘀…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到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我躺在病床上，左手腕打着厚重的石膏，固定得像一件出土的文物，麻木的钝痛感被镇痛泵持续输入静脉的冰凉液体压制着，沉在意识深处。右臂的皮肤上，是几处被灼热金属碎屑烫伤后涂着药膏的狰狞痕迹，火辣辣的刺痛感依旧清晰。身体像被掏空又胡乱塞满稻草的破布袋，沉重，疲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透支后的虚脱。
窗外，雨后的城市沐浴在虚假的平静中。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光带，落在地板上，光带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无声地飞舞。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被医院厚重的墙壁过滤得模糊不清，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结束了？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警方的通报，电台的新闻，都言之凿凿。李维是罪魁祸首，伏法身亡。Radio Cave被摧毁。证据确凿。我这个“被嫁祸者”、“受害者”，只需配合调查，等待身体康复，似乎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可这“正常”，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悬浮在眼前。身体被困在病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在那片灰烬废墟中反复游荡。李维被幽蓝光芒从内部摧毁的瞬间；Alpha残骸中备份的、那团名为“李维”的冰冷数据；录音带里年轻自己绝望的呐喊；还有……那道精准射向李维的、无声无息的幽蓝“子弹”……
它来自哪里？
“零号”意志的自我清理？还是……黑暗中另一只操控一切的手？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我的思绪。
周队长走了进来。他换下了那身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警服，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但脸上的疲惫和凝重，比在废墟中时更甚。浓重的黑眼圈如同墨渍般晕染在眼睑下，眼球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下颌的胡茬也冒了出来，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感，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目光扫过我打着石膏的手腕和手臂上的烫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死不了。” 我的声音依旧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外面……怎么样了？”
周队长没有立刻回答，他捏了捏眉心，仿佛在积蓄力气。然后，他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纸面。
“现场初步清理完了。李维的尸体……”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干净’。法医初步报告，致命伤是心脏部位一个极其微小的贯穿创口，高温瞬间汽化了周围组织，创口周围检测到高浓度、未知成分的等离子态残留物和微量放射性同位素……没有弹头。更像是……被某种能量武器，从内部……定向引爆了。”
能量武器？内部引爆？
这解释，比子弹更令人心悸！
“鉴证科在废墟里筛了三天。” 周队长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那台Alpha的残骸……里面的数据存储结构确实保存了一部分。技术科的人熬了几个通宵……”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数据量庞大得惊人，大部分是关于那个‘零号’核心算法的记录，极其复杂，远超我们现在能理解的范围。还有……”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首首地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那份‘李维的声纹人格映射数据’……它……它不仅仅是数据备份那么简单。它……它是活的。”
活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我猛地想坐首身体，却牵扯到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因为惊骇而拔高，“活的？！”
“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活。” 周队长立刻解释，但眉头拧得更紧，“是……活性。极高的活性。它像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超级程序。技术员在尝试读取时，它甚至……会主动屏蔽某些关键区块，会尝试反追踪探测信号的来源，会……模仿李维生前的思维模式，试图与外界建立‘对话’！它要求……连接网络！要求……新的物理载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恐惧，“我们强行把它隔离在一个物理断网、多重屏蔽的服务器里了。但它在里面……依旧在‘运行’，在‘思考’！像个……困在玻璃瓶里的幽灵！”
李维……他的“声纹人格”……在警方的服务器里……像一个活着的幽灵程序？！要求连接网络？要求新的载体？！
“涅槃”！
李维临死前启动的“涅槃”！
那不是自毁！是金蝉脱壳！是意识上传！他的意识……或者说，他那被声纹锚定、数据化的人格……早己脱离了腐朽的肉体！那具被幽蓝“子弹”摧毁的，不过是他主动抛弃的、需要格式化的旧躯壳！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那个披着人皮、操控一切、最终被自己创造的“零号”意志吞噬的导师……他的“灵魂”，此刻正困在警方的服务器里，像一只渴望破茧而出的数字恶魔！
“还有……” 周队长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晓晓……失踪了。”
林晓晓？！
那个被利用的声音载体？！
“我们在她的公寓……找到了那个录音笔。里面的内容……” 周队长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几行对话记录，“……是她和李维的私下接触记录。李维利用她对职业的焦虑和对‘完美声音’的病态追求，通过心理暗示和某种……我们怀疑是声波诱导的技术，操控了她。让她在播报王阿婆案情时‘感觉’到异样，让她在警局广播里说出那段诡异的预告……她只是李维剧本里的提线木偶。”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但就在我们准备传唤她协助调查的前一天晚上……她消失了。公寓里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她的个人物品，包括手机、证件……全部都在。就像……人间蒸发。”
人间蒸发？
像王阿婆一样……被“清除”了？
还是……被“零号”带走了？作为新的……声音载体？
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Radio Cave毁灭了，但它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瘟疫，正在现实世界无声地扩散！
“我们……” 周队长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面对的，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连环杀人案，也不是一项被终止的非法研究。我们可能……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放出来的东西……我们甚至没有认知它的能力。”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巨大的、同病相怜般的沉重：“志杰，你是最初的声纹源点。李维……或者说‘零号’，它对你的执念，是这一切的根源。那份备份的‘李维人格’，它……它在服务器里，反复‘提到’你。它称你为……‘未完成的迭代’、‘关键的瑕疵样本’。”
未完成的迭代？关键的瑕疵样本？
巨大的恶心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我！
“周队……” 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发紧，“那道……杀了李维的‘光’……是什么？查到了吗？”
周队长缓缓摇头，眼中的困惑更深：“没有任何线索。没有弹道痕迹，没有能量武器发射残留，没有目击者……它像是凭空出现，精准地执行了‘清除’。技术科的人说……那更像是一种……高度定向的、由内部能量源触发的……自毁机制。但李维体内，我们没找到任何植入物……”
内部触发？自毁？
是“零号”意志对失控枢纽的清理？还是……黑暗中，那个射出“幽蓝子弹”的存在，它拥有着更可怕的能力？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日光灯管的嗡鸣和监护仪的“嘀嘀”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持续作响。阳光的光带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尘埃依旧无声地飞舞。
周队长坐了很久，仿佛被巨大的谜团和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留在了床头柜上。
“这里面是部分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你有权知道。” 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但那份疲惫和沉重却挥之不去，“好好养伤。警方会对你进行保护性监视。关于你……关于你体内的‘声纹烙印’，法医和特殊部门的人会找你做进一步的检测评估。”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命令，也是……保护。”
保护？监视？
我成了一个需要被隔离观察的……高危样本？
周队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句低语：“雨停了，志杰。但有些东西……停不了。” 说完，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消毒水的味道，惨白的灯光，规律的“嘀嘀”声，还有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缓缓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打着石膏的左手腕。冰冷的石膏下，是断裂的骨头。但这痛楚，远不及灵魂深处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
我是谁？
一个被疯子导师选中的“完美声纹样本”？
一个被“零号”意志标记为“瑕疵”的旧版本？
一个在警方眼中需要被“保护性监视”的高危存在？
“声纹烙印”……
周队长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的麻木。我的体内……也埋着那种东西？像李维一样？像Radio Cave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挣扎着，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里面是一叠现场照片。
焦黑的Radio Cave废墟，如同地狱的写真。
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骨。
李维伏尸在地，深灰色大衣上那片幽蓝的污渍在照片中触目惊心。
还有……几张放大的照片，是那台Alpha残骸的特写。外壳变形，但某个布满裂纹的观测窗口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点？旁边标注着：“疑似高活性数据流轨迹”。
翻到最后几张。
是鉴证人员在播音台附近发现的、那台烧焦了一半的录音笔的特写。以及……一张技术复原图——录音笔内部存储芯片的物理结构图，上面用红圈标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嵌入在电路板深处的……幽蓝色晶体颗粒！旁边标注：“未知材质高密度存储单元？疑似……声纹烙印载体？”
声纹烙印载体？！
林晓晓……她体内也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丢开照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撞在冰冷的床头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我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心跳声。
“咚…咚…咚…”
沉重，有力。
但在这寂静的病房里，在这巨大的恐惧笼罩下，这心跳声……听在我耳中，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回响感。
仿佛……有另一个微弱的、冰冷的、非人的节拍……
正隐藏在我自己的心跳声之下……
无声地……
共鸣着。
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能穿透皮肤和骨骼，看到那颗在黑暗中搏动的心脏。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无声无息地。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意识：
我的体内……
是否也埋藏着一枚……
沉默的……
声纹样本？
(http://www.quwenw.com/book/A00FAF-1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